“我怕弄脏你的书，没有在上面写字的。”顾影将他漫长的沉默理解为拒绝，又认真保证，“我会好好保管的，哥哥。”

潘师良倒是知道少爷在沉默什么，借着添咖啡的功夫在旁边看戏。

被十?四?岁的小?姑娘看懂他的课本，哈哈，汗流浃背了吧。

更可怕的是，他们都知道她的英文很烂，不足以看懂上面的解说?和阐释，这说?明她仅仅靠着那些跨越语言的数学符号和公式，硬是破解了出来。

阿良为沈时晔倒完咖啡，对?顾影彬彬有礼地一鞠躬，“小?姐，我这就派人为你找一本新的，你可以在上面写字。假如还需要别的书，可以一并开给我。”

沈时晔此时仍有些半信半疑，作为专业人士，他比寻常人更清楚天才出现的概率有多小?。

他不是，剑桥数学系的大部分也不是。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基础理论的进?步永远是由个位数的人群完成的，剩下的人充其量只?是耗材而已。

他对?顾影说?，“稍等我一下。”

顾影目送着他走进?书房，过?了一会，他手上拿了一本小?册子。

“这里有本习题，够你研究好几?天了。就当作巩固。”他把?册子递给她。

顾影如获至宝地捧着册子和书离开。

阿良沉默半晌，“少爷，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做。”

沈时晔坐下，冷静地抿了口咖啡，“哪个数学系学生有福气让妹妹帮忙写作业呢？我应该珍惜这种福气。”

沈时晔口中“够你研究几?天”的习题，顾影晚上就交了回来。

她已经从阿良那里得知，这位哥哥就在剑桥学纯数，学术的最高殿堂距离此时的她还很遥远，因而心?中对?沈时晔充满崇敬。站在他面前，腰背挺得笔直，看他的眼神闪闪发亮，像接受检阅的小?士兵。

沈时晔坐在沙发一角，就着壁炉的火光，握着铅笔，在纸面上一行?行?滑过?，蹙起的眉眼下眸光专注。即便是他，阅读这些也需要时间。

顾影不知他心?中惊涛骇浪，小?声问，“我做得不对?么？”

沈时晔沉默半晌，说?，“这并不是对?不对?的问题。”

他们教授留作业，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不顾学生死?活的风格。大多数学生能有个思?路已经算是合格，正确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他对?着册子拍了张照，发给教授吉涅斯。那字迹清秀稚嫩，吉涅斯一眼看出不是他的手笔，迅速拨了电话过?来，“是谁？”

沈时晔看着顾影，“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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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就在刚刚。”他说?，“你猜猜她多大了？”

“不好说?，你们中国人的数学教育做得太?好。”

“嗯，所以我要摸摸她的底。你再出一道题吧。”

几?分钟之后，吉涅斯依约把?题目发了过?来。

沈时晔把?顾影叫到?面前，在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放进?她手心?里，“你做得很好，这是奖励。”

顾影张开手心?一看，那是一把?草莓糖。

用真正的草莓手工制作的，裹在油画般漂亮的糖纸里面，甜香扑鼻。

沈时晔把?另一张纸一并交给她，“明天做这个，做好了同样有奖励。”

顾影此时把?这位哥哥当作神来崇敬，这把?草莓糖呢，当然就是神明的恩赐了。不舍得吃，全部装进?口袋里，仰视他的眼眸明亮，点头点得很用力，“好！”

一把?草莓糖一道题的交易一直持续到?他们回香港，那时候顾影叫他“哥哥”已经叫得十?分顺口，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会跟沈时晔回家?。

可是飞机在香港机场落地后，他却把?她送上了另一台车，对?跟着她的助手简短地吩咐几?句之后，竟然就要转身离开。顾影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第二次抛弃，死?死?地抓住车门不让人关上，“哥哥……我不可以跟你走吗？”

话还没说?完，眼泪先掉下来。

沈时晔深知应付小?孩的要义就是快准狠，譬如送他们上幼儿园就往门外一扔即可。但是，但是，顾影冒出哭腔时，他坚如磐石的防线仍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回到?后座旁边，扶着车门问，“怎么这么爱哭？”

顾影瘪着嘴，拽住沈时晔的衣袖，只?管抽泣，“你、你不要我了……”

她人本来就瘦，用了全身的力气来哭，差点要把?整个人都哭得背过?气。

“不要”这个词用得很严重。沈时晔缓缓拧起眉，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妹妹似乎对?他产生了浓度过?高的依赖。

雏鸟情节？还是别的？总之都是不正确的，要从现在开始纠正。

沈时晔缓慢但坚定地扯开她依赖的手，她当然奋力反抗，但怎么敌得过?成年男人的力气？那双大手单手就能控住她，指骨修长有力。顾影哭得更厉害了，手长得那么好看干嘛？竟然是用来推开她的。

沈时晔没心?软，垂目淡淡，“我的家?和你要去的不是同一个，在大伯父那边你才有名正言顺的身份，知道吗？”

顾影摇着头，“我……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我大哥比我脾气好。你还是小?孩子，又是正经的养女，大伯母也不会为难你。”

车门被强硬地关上了。

顾影呆呆坐着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什么，努力地探出车窗，大声对?着远处的高大背影问，“哥哥，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

她想说?，我害怕的时候，可以打电话找你的，对?吗？可是她已经在他的拒绝中学聪明了，所以说?的是，“……我有不会的题目，也许可以问你。”

沈时晔的背影几?近融入青灰色的海风，没回头，只?是朝后扬了扬手，“你有阿良电话，打给他就好。”

车子很快提速上了沿海公路，窗外的景色疯狂倒退，连成不规则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