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站在屋檐下面，震惊且茫然地和沈时晔对视一眼。

女儿会说话，而且不是幼儿的说话方?式。主谓宾齐全，说的全是完整的长句子。像是孟婆汤忘喝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爸爸妈妈，陵伽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地扎进顾影怀里，长长的睫毛垂着，继续伪装成一个?自闭且安静的小宝宝。

沈时晔凉凉瞥她一眼，“沈陵伽，我们已经知道你?会说话了，别装哑巴。”

陵伽憋了憋气，鼓着雪白?肉肉的脸蛋，埋进顾影怀里，一开?口就是告状，“mommy，他好凶。”

沈时晔：“……”

他就知道，他女儿不但不笨，而且是个?充满坏水的小东西，一开?口就是挑拨离间！

不过，血缘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她告状的语气和顾影一模一样。只不过，顾影说“你?好凶”，通常是对他撒娇、是夫妻情趣。沈陵伽呢，就是纯粹在离间父母感情了。

沈时晔眼神?更凉地瞥了女儿一眼，沈陵伽接收到，小手小脚谨慎地缩进妈妈怀里，别过脸继续对顾影撒娇，“mommy~~mommy~~宝宝怕怕。”

顾影完全沉浸在宝宝会说话的喜悦里面，没顾得上管沈时晔父女之间的较劲。她眼神?明亮，往上掂了掂陵伽小小的身体。小孩子的皮肉和骨头都很软，抱在怀里像只小糖包。而这一只呢，是她和沈时晔生?出来的，是个?精灵古怪的小糖包。一想到宝宝还这么小，就帮了小船和诗曼的大忙，顾影就心软得不得了，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才?好。“宝宝，你?会说普通话吗？跟我说，爸~爸，妈~妈。”

陵伽唇张开?，吐出小小粉粉的舌头，字正腔圆重复两遍，“妈~妈，妈~妈。”

顾影开?心得要哭，陵伽感知到妈妈的情绪，咯咯笑出声，不停地叫，mommy，妈妈。这好像是什么掌握喜悦的魔法?咒语呢，只要她一直不停叫下去，笑容就会一直停留在mommy脸上。

顾影抱着陵伽团团转了几?圈，把她的小脑袋朝向沈时晔，轻柔地哄，“宝宝，这是爸爸，他是爸爸，喊爸爸、daddy。”

陵伽不得不和沈时晔对视一眼。她实在和父亲长得像，那种锋利深邃的五官经过她母亲美?貌的软化与柔和，在她脸上形成一种惊人的和谐。

陵伽和沈时晔面对面，像两个?人跨越性别在照镜子。两双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撞在一起，父女两个?同时转开?脸，主打一个?相看两厌。

顾影：“……”

她帮宝宝打圆场，“好啦，妈妈知道宝宝今天说了好多话，现在也好累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陵伽乖巧点头，抱住妈妈的脖子。那么的亲人可爱，让顾影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

晚上，顾影对着电脑敲字，指导学?生?的作业。沈时晔在旁边代?班对陵伽讲童话故事，夜晚的清风从半山的湖面吹进来，把落地窗外挂着的轻纱掀起。

沈时晔的声音磁性低沉十分悦耳，只是欠缺感情，“……人鱼得知王子和公主相爱，绝望地离开?。巫婆告诉她，只有用剪刀刺死王子，她才?能获救。她没有照做，而是跃进大海，变成了泡沫……”

陵伽等了等，没有等到后文，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小脸既懵又失望，“没啦？”

“嗯。”沈时晔摘下银框眼镜，啪一声合上图画书，“沈陵伽，你?该去睡觉了。”

陵伽把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人鱼公主的结局不是这样的，她从泡沫里面复活了、和王子结婚啦……”

“人死不能复生?，这些故事都是用来欺骗笨蛋的。”沈时晔撑着膝盖半躬身体，高大的身影映在宝宝房的墙壁上，看起来极具压迫感，“沈陵伽，你?是笨蛋吗？”

“不、不对！”陵伽鼓了鼓脸，对爸爸据理力争，“图画书里面、还有Disney movie里面，人鱼公主都是happy ending。你?讲错故事，你?才?是笨蛋。”

顾影被父女的争吵惊醒，不得不对学?生?说暂停，匆忙过来抱起陵伽，把她贴在心口，“宝宝，不可以和爸爸吵架。”

陵伽用两只小手抱住妈妈，委屈坏了，“他乱讲故事，陵伽不要跟他玩。”

顾影和沈时晔对视一眼，见?他眼底雾霭沉沉山雨欲来，便知道自己今晚不但要哄女儿，还要哄老公。

她在心里无奈叹声气，先纠正陵伽的坏毛病，“他是爸爸，宝宝要叫爸爸或者daddy，不可以“他”来“他”去的。”然后又对宝宝讲道理，“爸爸是第一次讲故事，我们给他一点进步的空间，好不好？陵伽是大度的宝宝，对不对？”

陵伽皱了皱鼻子，“mommy，大度是什么意思？”

“大度是个?好词，说明伽伽是个?好孩子。”

“好吧。”陵伽似懂非懂，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可是我很难过，因为人鱼公主变成泡泡没有复活，宝宝一个?人睡会做噩梦的，mommy今晚可不可以来陪宝宝睡觉？”

顾影听?见?男人一声克制压抑的深呼吸，连忙放下孩子，过去软绵绵地搂住沈时晔，在他耳边低语，“……等她睡着……我就回来……”

又朝陵伽招手示意，“宝宝，过来和daddy说晚安。”

陵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扭过头，坐在原地一边整理她的小图画书，一边哼着人鱼公主的歌，歌词分毫不差，可见?记忆力惊人。

叫不动小的那个?，顾影只好转过来，轻轻在沈时晔胸口推搡一把，“阿晔……别跟她赌气。”

沈时晔这才?纡尊降贵起身，弯腰在陵伽面团似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吐字冰冷，“沈陵伽，祝你?今晚别做噩梦。”

小朋友的理解力还不足以参透父亲的话里有话，但她听?得懂不友善的语气了，小嘴巴一张，眼看就要使?用婴儿的特权嚎啕大哭，顾影赶紧打断施法?，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了出去。

她和沈时晔都信奉西式的育儿理念，希望孩子从小就能独立一点（当然沈时晔有自己的私心），所以陵伽出生?以来很少在她身边睡。但是今晚顾影太想跟刚刚学?会说话的宝宝聊天了，她好想知道，陵伽小小的视角里，妈妈是什么样子，爸爸是什么样子，对这个?三个?人的小家，陵伽满意吗？

可惜陵伽还是小宝宝，今天忙了一整天，为小船哥哥解了围，又和爸爸吵了一架，宝宝的电量已经彻底耗尽了。顾影只来得及问她，“宝宝明明会说话，为什么要假装不会？”

震惊过后，冷静下来想一想，宝宝说话说得这么好，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否则那就不是聪明，而是神?迹了。

陵伽伏在妈妈胸口，像颗乖巧的小土豆子。她很困了，睫毛一垂一垂，心防卸得一丝不剩，在顾影臂弯里软软地翻了个?身，“因为daddy总是跟陵伽抢妈妈。”

顾影屏住呼吸，差点要尖叫！看，宝宝果然是会叫daddy的，只是在沈时晔面前故意不叫而已。

这会儿陵伽好困好累了，一点也没意识到刚刚打破了她给自己设下的禁令，嘟嘟花瓣似的小嘴巴，“如?果陵伽不会说话，mommy就会最心疼陵伽、最爱陵伽了。”

在陵伽心里，daddy真的很讨厌，他出差的时候，妈妈所有的时间都会用来陪陵伽。早上起床，会把陵伽宠溺地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给陵伽喂小宝宝的辅食，然后陪她做游戏。但是daddy一回家，妈妈就会很晚才?起床，陵伽早上醒来，只能看见?daddy冷漠无情的脸，“沈陵伽，你?现在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吃饭自己玩，不要什么事情都麻烦你?妈妈。”

……陵伽那时候路都还走不稳当呢，才?不是大孩子。

宝宝这层山路十八弯的逻辑，顾影反应了很久，才?完全理解。

她抱着孩子开?始发愁，为什么她年方?两岁的小女儿，心眼子已经这么多？这就是沈时晔的基因吗？

等陵伽睡着，出了宝宝房的门，她先对沈时晔撒气，“哼，上梁不正下梁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