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年道:“咱们先前都被他蒙住了,那会儿他故意穿得文雅,所以看不大出来。”

联想起那次看到他时的武师装扮,顾锦年就像是有一块沾水的棉花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很难不由此想到上辈子战乱时见到许源的形象。

虽面容俊秀,可浑身上下都是狠厉凶残的血腥气,眸中高高在上的漠然冷酷到令人战栗。尤其是骑马杀敌时那杀人如麻的情形,还有虐杀战俘时那毫无人性的享受,看了叫人连做几宿的噩梦。

那时他对她还不错,可她心中更多的是恐惧与小心,并不敢恃恩生骄,更别提得寸进尺,毕竟她看到过他怎么对那些惹怒他的人。

即便她对他有些恩情,他也念那情,那也不过是因为她暂时没有挡着他的路罢了。

在战场上爬到他那个位置的人,满心都是权利和厮杀算计,又有几分地方能放那妨碍前途的情义。

这辈子二人占了个母子的情分,又比上辈子多些相处和爱护,可那又怎样。

就怕他是个狼崽子。即便视如己出抚养,也总有一天会恢复他的本性,抛弃一切,只顺从自己嗜血追逐的本性。

顾秋兰看出了顾锦年眼底的担忧和隐隐的恐惧,安慰道:“九姑不要担心,我虽与源表哥只见过一面,但看得出来,他是把九姑当亲生母亲看重的。”

顾锦年苦笑:“别说是当,就算本就是亲生的那又如何,这天底下不听娘话的孩子还少了吗?如今他也大了,不是几岁小孩子,说多了反而嫌我唠叨啰嗦。”

顾秋兰道:“各人裙带上衣食,九姑尽了做母亲的心,其他的只管放开手。若是把自己担忧病了,别说源表哥和姑父,我们看着也心疼,即便将来没出什么事也白白吃了好些亏。九姑是个做生意的人,怎能明知道是吃亏还烦恼呢。”

顾锦年有些意外,笑道:“你这孩子说的话像吐石子儿,个个落在地上实处。”

顾秋兰腼腆:“不是为了讨好您老人家,只是心里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正好我最近在绣观音平安符,本是想送给九姑的,眼见着源表哥用得上,不如九姑帮我转交给他,改日做了新的再送过来。”

顾锦年连忙替许源谢过了顾秋兰,心中也不自觉安定轻松了许多。

几日后,顾秋兰便让人把平安符送来了。

她的绣技精进不少,顾锦年忍不住端详许久,才让人连同几样宫中的跌打损伤膏药给许源送去,并特地说明这平安符是他兰妹妹要她转交给他的。

许源拿到平安符后看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几个新兄弟见此取笑。

“源哥儿,莫不是心上人送的东西,都快看出洞来了!”

许源道:“不是心上人,是母家妹妹。”

一个刀疤汉笑:“你又不是你娘生的,再说表亲更是成亲的头选。怎样,那姑娘可漂亮?”

许源笑:“是个美人胚子,但与此事无关,我只是在琢磨她是什么意思。”

其余人不解:“不就是个平安符,还能有什么意思。”

许源道:“这个是求妇人喜得贵子的平安符,我母亲不念佛看不出来,但做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给我送这个,有些耐人寻味。”

刀疤汉道:“在这猜来猜去的做什么,直接去问不就是了!”

许源觉得有理,备了几样礼去绣坊找顾秋兰,谢她的平安符。

顾秋兰从后头出来,见到他来并不奇怪,招待他往绣坊的待客厅坐了。

这里人来人往,男女皆有,二人坐在半卷的帘后轻声细语,并不引人注意。

两人客套几句后,顾秋兰道:“这些礼太重了,我也用不上,源表哥还是拿回去吧。这护身符本来也不是专为你做的,是给九姑做的,听说源表哥如今做些出生入死的事情,才做个顺水人情。”

许源道:“这是妇人求子符,无论如何顺水人情,也顺不到我一个男子身上来。兰妹妹这样做,可是有什么深意在?”

顾秋兰道:“源表哥不是蠢人,看到这符自然能联想到九姑她如今膝下无子,就你这么一个指望。虽说男子汉建功立业是天经地义之事,然也要顾忌到身边人心里有个分寸。好歹等九姑有了新儿女,你再放开手作死去。不然将来她还要被外头人说克夫又克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许源沉默许久,看向顾秋兰的眼神中头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情绪:“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顾秋兰道:“自然是为了九姑,不然还能是为了你吗?九姑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如今也办不到别的,只能想办法为她尽一尽心。外人尚且如此,九姑对你而言怎么都算不得仇人,岂有个恩将仇报的道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文具

许源释然:“有你这么个人在母亲身边,哪天即便真出了事,我也放心了。”

顾秋兰道:“你还是别放心得太早。哪天我把她老人家往街上一撂,谁也说不了我什么。视若己出的儿子都靠不住,何况我这外头的侄女?我有自己的父母,哪里顾得上别人的娘。”

许源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

顾秋兰笑:“和我说这些得不得已的做什么。我要回去做事了,改日再聚吧。”

许源点点头:“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随时到衙门后头巷子里的新宅找我,报一声名字就都知道。”

顾秋兰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许源若有所思。

顾秋兰回到房中后,翻了翻练字纸的厚度,估摸着可以交差了,便裹了拿到谢清如那里去。

相处这些时,谢清如把她的为人秉性摸得清楚,故而一看到她来就笑。

看完字后,她的笑意更深:“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除了那些天纵之才,寻常人并无捷径,无非是日积月累,你有这个态度便胜过大多数人了。”

顾秋兰道:“还是老师教得好,方能事半功倍。”

谢清如笑:“你这恭维我收下了。虽字还未练全,倒也可以试着念诗写诗。作好诗难,作诗却不难,品诗更是如此。读烂大家之作上百本在肚子里,自然而然懂其中的规律。即便是那些天生通透的大能,也断然离不了扎实功底,方能等来上赐灵感才气,写下传世佳作。”

顾秋兰听得有些迷糊:“老师用上赐一词,难不成那些本不是他们自己脑中冒出来的吗?”

谢清如笑:“灵气本流动在天地间,乃鬼神之物,非凡人所有,不过是借人一双手罢了。若真是人自身的东西,为何不能随时自在取用,还要等天时地利灵机一动呢?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妄论,为的是劝你勤奋,你不用奉为圭臬,只当个笑话听罢了。”

顾秋兰认真点头。

谢清如命丫鬟搬来自己圈点标注过的诗词集,足足有大半个人高,把顾秋兰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