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后面的动静,李满转过头,看向乔澜的那一刻他淡淡地笑了,脸上带着千帆过尽的从容,冲着旁边的石凳歪了下头,示意乔澜坐。

“乔澜哥,就你自己来了么?”

“江岸……”乔澜的声音有些滞涩,他咳了一声才恢复正常,“去停车了,马上过来。”

李满点点头:“好哦。”

于是他们俩一起看向黄河对面的枯树。那树上似乎住了麻雀一家,爸爸妈妈和一只麻雀宝宝,嗷嗷待哺的麻雀宝宝等待着父母轮流回来投喂,但它并不消停,慢吞吞地爬到窝的边缘,一整冷风吹过,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下坠,但它还不会飞。

李满惋惜地说:“它要死了,大麻雀不会从地上捡回孩子的。”

乔澜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会,麻雀妈妈回来,发现窝里的孩子不见了,焦急地呼唤爸爸回来。两只大麻雀张望寻找了半晌,终于在地上找到麻雀宝宝,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它重新带回到窝里。

李满已经移开目光,他嘴角扬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容:“没意思。”

他话音未落,麻雀妈妈忽然在宝宝身侧停驻下来,她张开翅膀,把宝宝拢至身下,麻雀爸爸再次飞了起来,这次他找来了两只鸟的食物,投喂给妈妈和宝宝它们弃用了树上的鸟窝,全家搬到了灌木丛里。

动物比人类对生存环境更加敏感。它们一定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大自然里天敌那么多,或许有一天它们会重新回到树上搭窝筑巢,但这一次为了救一个生命,违背天性,这大概是家人的存在的意义。

乔澜叹息:“很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江岸走过来,坐到了李满和乔澜中间,“对面有什么,看了那么久?”

他来了之后,李满立刻低下头,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看起来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乔澜说:“看鸟呢。”

“鸟有什么可看的,”江岸切了声,轻飘飘地瞥了眼李满,“你没事吧?”

“……什么?”

江岸不耐烦地皱起眉:“被揍的。”

“啊……没事,”李满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轻微脑震荡,没事。”

江岸翻了下眼睛:“随你,大冷天的到这来,什么意思?”

李满顿了顿,没有先回答,拿起手边的奶茶递给他和乔澜:“热的,我刚买的……你们喝吗?”

江岸审视地瞪了他几秒,乔澜率先接过,放在旁边:“沈淮序没来。”

“嗯,我知道,”李满把奶茶放到江岸手边,拿起一杯,给自己插上吸管,“我哥不要我了,肯定不会来的。”

他说话时表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乔澜沉默地看了眼手机,没有沈淮序的消息。其实以他的性格,只要自己出门,都会发几条微信或是打电话试探的,但今天竟然真的在老老实实睡觉,大概他也是难以言喻的,他对这个弟弟的心态太复杂了。

江岸冷笑起来:“那你一个人喝两杯?”

“不是,”李满吸了一口珍珠,“还有程戈的,给他也带一杯。”

他话音刚落,乔澜和江岸同时看向他。

乔澜问:“程戈埋在……这边?”

“嗯,”李满抬起下巴指了指眼前的黄河堰,“里面呢。”

并不算湍急的水流在他们眼前流过。这里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自愿或无意间落水,成为江上游魂。没想到沈煜白竟然这么明目张胆,敢在打捞队时刻待命的情况下,把程戈抛尸在这里。

李满忽然叹了口气:“你们可能不信,我还救过他一次。他从非洲回来,明知道我哥都那样了,根本护不住他,还敢回家,这不等于白送给沈煜白?”

乔澜皱起眉:“沈煜白让你去……?”

“不是,”李满盯着湖面,露出回忆的神情,“你们想象不到,当时在非洲有多惊险。我哥……腿伤了之后,程戈和当地武装爆发冲突,也被打伤了,”他点了点额头,“这里被枪托砸出个窟窿,没办法,我们只能暂时安顿在土著家里。但是他们的家,怎么说,就是树枝竖在一起围成个圆圈,就叫房子了,再加上天气闷热,食水匮乏,我哥的腿伤开始流脓发臭……”

乔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瞬间感觉浓重的无力感从他的胸口蔓延至胃,早上吃的饭变成秤砣在他胃里搅成一团。

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感霎时间覆盖住反胃,让他清醒过来。

李满继续说:“那边部落的人为了某种象征吧,具体我不懂,会在身上纹身……不是我们这样在皮肤下刺青,是割皮,形成伤口,然后涂树汁或者草药,长好之后再割,重复多次,就会形成巨大的瘢痕,纹身就成了。我当时知道后很高兴,我觉得……他们的伤都能用草药涂好,我哥的为什么不行?”

他这种讲述方式,很容易把人带进去。乔澜的手紧紧抠在奶茶袋子上,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沈淮序不行呢?

“但是怎么都不行,我他妈用枪顶在那个女长老头上都他妈不行!你们知道吗,伤口最后都发绿了,再不得到治疗,我哥就真死了。”

江岸笑起来:“这不就是你的任务吗?”

李满倏忽沉默下来,他喝光奶茶,把塑料瓶子挤瘪,随即起身,拎起剩下的那杯放到湖边,重新坐回来时表情很平静,像是没听到江岸刚才那句赤裸裸的嘲讽。

他点点头:“对,我也是这么答应沈煜白的。但是我真的没想过要我哥死,我只想把我哥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你、乔澜哥,谁也找不到。”

他话音刚落,江岸极快地看了眼乔澜,但乔澜始终低着头,这一刻的心情他无法言说,只能借着阴影遮住自己的脸,在冰天雪地的湖边渗出一身冷汗。

沈淮序这么聪明,这么会洞察人心,或许在李满故意导错路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切。

他会是什么心情?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那一笔带过的两年,他的痛苦可以向谁诉说?

乔澜曾经深深怨恨过他的绝情,他一直想不明白,沈淮序究竟为什么能这么狠得下心,抛弃所有,包括他,就为了有法可治的伤痛吗?

但知道了全部的这一瞬,他心疼得几乎要坐不住了,老天爷,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沈淮序啊?

你简直是把他的脊骨一寸寸敲断,意志一点点磨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凭什么?!

第62章 我们去给沈淮序买玫瑰花

乔澜把手藏在衣袖里, 按在胃上。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抵很难看的,不然江岸不会忧心仲仲地揽住他的肩,把他手里的奶茶夺过去, 插好吸管又重新塞回来:“喝点,我怕你低血糖。”

乔澜不想喝,但在江岸的强硬下还是顺着喝了两口。甜腻的奶茶顺着喉咙滑进他的胃里, 刚才那种反胃非但没有消失, 甚至还让他有种酸水开始往嘴里冒的错觉。

“我没事,”乔澜哑声说,“不用管我, 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