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沈淮序笑了笑,“幸好你不在。”

“我在的话,会怎么样?”

“也不会改变什么,你又打不过他,”沈淮序皱起鼻子,说了个冷笑话,但乔澜没笑,沈淮序的目光变得有些无奈,他伸手把乔澜刘海旁的碎头发拨到耳后,“你不要想了,他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其实我早就有感觉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

“不是因为你……”

“一部分因为我吧,”沈淮序打断他,“从外婆去世,他抵触我,我就没怎么管过他。但那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长歪的。”

乔澜用力捏起他的手指,他急于想争辩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好,至少不要让沈淮序沉溺在自责的情绪里:“我以前跟你说过吧,不要替别人做决定,那是他的命。”

“嗯,是他的命。我不是自责,只是觉得……他可以恨我,但是怎么能跟沈煜白混到一起?”

从他的表情看是真的很疑惑,甚至微微歪着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无意识地开始撕咬嘴唇焦虑的外化体现。

乔澜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别想了别想了。你别见他,我们回东区的家吧,让江岸……”

“乔澜,”沈淮序低声说,“我们和他见一面吧,见完之后……就当不认识这个人了。无论是送他去坐牢,还是谁想报私仇,跟我们都没关系。”

乔澜默默放开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答应了:“好,我找安保过来。”说完他就转身去了浴室,没再给沈淮序拒绝的机会。

浴缸的水龙头发出哗哗的放水声响,过了一会儿,乔澜从浴室出来,径直走向轮椅后面,双手按在轮椅把手上,踩了一下自动开锁,推着沈淮序进去。

一直推到浴缸边上,沈淮序看着他,他也盯着沈淮序,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沈淮序问:“你不走?”

乔澜点头:“你不脱?”

沈淮序默默抬手攥住自己衣领上的扣子:“要不你先出去?”

“什么没看过,”乔澜淡淡地说,“早上说了,我给你洗澡。”

浴室里开着浴霸,灯光比外面还亮堂,明晃晃地照在沈淮序脸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眼:“我自己能行。”

“为了证明我真的可以照顾好你……”

“不用了!”沈淮序拿过乔澜手里的浴球,看也不看,就在手心里完全碾碎了,扔进浴缸,“以前都是我给你洗澡,等我好点了再给你洗。”

乔澜一愣,这还是重逢以后第一次听到沈淮序说以后。他一直阴沉的脸上,不知道是因为浴室里蒸腾起来的温度,还是因为想到可以憧憬的未来,竟然微微发红,连带着眼角都红了起来。

乔澜蹲到他身侧,两只手扒住轮椅扶手,下巴垫在手上,大眼睛从下往上地看着沈淮序,轻声问:“等你好了,你说等你好了?”

沈淮序的声音也不像平时那样冷硬利落,而是带了几分报赧:“啊,就这么一说。”

“那不行,我记住了。”

“哦。”

“怎么洗?”乔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又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一分,叠声问:“你怎么给我洗?”

沈淮序叹了口气,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把他往后推了推:“原来怎么洗,现在还怎么洗。可以出去了吗?”

得到想听的答案,乔澜满意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好好洗,洗香一点,一会我检查。”说完,他像花蝴蝶似的飘出浴室,末了还没忘问一句:“我能动你的桌子吗?”

沈淮序问:“你要干什么?”

“好奇。”

“不让你动,你会听话?”

乔澜耸耸肩,对着他比了个鬼脸:“我就是通知你一声。”

沈淮序的桌子被他自己收拾地很整洁,右手边有台电脑,但从上面的灰尘来看,大概很久没人开过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盆完全枯死的盆栽,一碰,碎叶子渣都在往下掉。

乔澜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感受了片刻,终于明白什么叫环境对人的心理影响是很强烈的。生活在这样一个和外界断联的环境里,时间只会被无限拉长。但好在沈淮序已经不是完全地封闭自己了,他在乔澜身边,开始很缓慢、很缓慢地变回从前。

乔澜想,再给他点时间吧。

拉开抽屉,沈淮序的手机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乔澜按了一下,没亮,大概是没电了。这层抽屉最里面还塞着个相框,乔澜拿出来看了一眼,正是那天他在枕头下找到的毕业照,忍俊不禁地又给沈淮序放了回去。

接着他的手移到第二层抽屉把手上,一拉,没拉动。乔澜一愣,费了点力气,拉开时还有几张被挤压得不成形的白纸飘下来,掉在他脚边整整一层抽屉,全是沈淮序刚才收进去那样的白纸。

乔澜没急着翻看,又打开了几个。最终他确定,除了第一层抽屉,其余的全部都被这些白纸填满了。

他捡起一张,慢慢翻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怔在原地这是一张手写的遗嘱,立遗嘱的人是沈淮序,而赠与人那一栏上明明白白写着乔澜的名字。

遗嘱内容并不长,这部分字迹也比较潦草,唯有【乔澜】两个字,在写的时候笔画很深重,似乎写的人用了很大力气,最后那一小撇近乎要滑透纸背,而每一张都是如此。两年的时间,不知道沈淮序究竟写了多少张。

乔澜盯着那两个字,眼前似乎能看到沈淮序誊抄时专注的神情。他忽然想起来,发现秘密基地的那天中午,他进来送饭,沈淮序就是这样趴在桌子上。原来在写这个。

不敢把想念说出来,只能一遍遍写他的名字。乔澜把东西给沈淮序规整成原样,心道,连小学生都不如。

翌日早上,唐师傅很早就来了。尽管已经相当熟悉沈淮序的病历,但还是对他的身体状况做了个全面的评定,无论是疼痛评定,还是肌肉张力、平衡协调,沈淮序都不容乐观。

他截肢后卧床时间太长,再加上意志消沉,短时间内连普通都很难达到。唐师傅避开沈淮序,和乔澜谈了很久康复目标和计划。

期间江岸陪在沈淮序旁边。他状态也不好,黑眼圈比昨天更大了,精神不济地在特意布置的康复室转悠了几圈,一边说这里要添点什么,那里要加几个垫子,最后走到始终一言不发的沈淮序身侧,一拍手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说:“差点忘了,我买了个好东西!”

……他说的好东西就是宠物监控。

“你手机呢?”江岸把监控摆在平安面前,问沈淮序,“这个能联网的,还能跟着平安跑,什么时候想看它都行。”

沈淮序瞥了一眼,没反应。

“先用我的看吧,”江岸把手机塞进沈淮序手里,演示着点了几个按钮,“这个是转圈……这个是出声……这个,哎,这个能跑吗?……能能能,跑了!哈哈哈你看这狗吓的!”

沈淮序接过来,和屏幕上的平安大眼瞪小眼半晌,忽然点了【移动】按钮,宠物监控很快从平安身上挪走,向着客厅沙发的方向稳步前进。

江岸在旁边拦了一下:“不对,怎么走了?你不看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