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没说话,他坐在那里,像樽雕像一样毫无生气。
乔澜撑着头,目光眷恋地扫视着沈淮序的背影。这个梦太新奇了,他从未见过、想象过这样的沈淮序。
他是被俯视的,少了一条腿的残疾人。但并不低姿态,身上带着阴郁又上位者的敏感。
乔澜忍不住从下往上,一寸寸地盯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衣服和毛毯遮盖的身体部位无论是在他目光下瑟缩的脚尖,还是微微抖动的手臂,最后到他那张脸。
这张脸和乔澜印象中并无什么分别,仔细看却又天差地别。
两年前沈淮序离家的夜里,他最后一次亲吻这张脸。如果非要形容,沈淮序的长相算不上多么浓烈,眉眼深重却眼珠温和,刀锋般的鼻骨被弯曲的眼睫中和,面对乔澜时总是上扬的嘴角,让他整个人都显出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小狗毛气质。
而眼前这个沈淮序,他无疑是自卑的,嘴角下压躲闪着乔澜的目光,更像一块霉菌,让人避之不及。
乔澜轻笑出声:“沈淮序,你真的很容易被看穿。”
“……什么?”
“一戳就破,”乔澜捻起一点面粉,在地上写字,“没意思。”
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今天的日期,像小学生写日记那样,连天气都写完整了。
沈淮序跟着他的动作也看着地上的字:“乔澜,你回去吧。”
“不骂我滚了?”
“我不需要你,和你们,”沈淮序转动轮椅,把自己重新隐藏到黑暗里,这次走廊上微弱的光终于照不到他了,“你们这些累赘。”
可惜,这么快就不让看了。自己的想象力果然匮乏,连做梦都不能贪心。
乔澜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继续写他的日记。
说是日记,其实也就一句话:【第840天,戒掉沈淮序又失败了。】
写完之后,乔澜拍拍手站了起来。他对着那行字认真地叹了口气,嘴里小声嘟囔:“还以为今早是真的,还是没做到啊。”
凝滞的空气随着他这句话又重新流动起来。
沈淮序好像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乔澜半天等不到,只能略带抱怨地开口:“你明晚再来吧,都跟你说了我有正经工作要做。每天这样,我被投诉了就赖你。”
从房间里出来,走廊上那种压抑的氛围又回来了。按理来说,沈淮序待的那间房应该更奇怪,但乔澜下意识就感觉安心。
他到台阶上坐下,环视着这套别墅,总觉得有些地方很违和,说不上来的奇怪。但他太累了,半靠在的扶手上,很快闭上了眼睛。
孙阿姨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眼底青黑的年轻医生,身上满是污迹,就连脸颊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一点面粉。此时已经疲惫地睡着了,但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皱着,唇角下压,显出几分苦相。
孙阿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乔医生,乔医生?房间我早就给你收拾好了,去那睡吧。”
乔澜迷迷糊糊睁开眼:“嗯好,在哪?”
“这边,”孙阿姨扶着他,“记住了,是左手边最里面那个房间,千万别去右手边那个……先生要发大火的。”
乔澜伸手打开门,并没有多看,闻言回头看着孙阿姨,有些疑惑。
先生……是指沈淮序吗?
乔澜从没见过沈淮序发大火的样子,他可能天生就不会。他永远是温和好说话的,他们一起养的小狗刚洗好澡就在泥地里打了滚,浑身脏兮兮地往人身上扑。乔澜会躲,会生气,会捏着小狗的嘴筒子弹它的鼻子。
而沈淮序只会有点无奈地笑。
乔澜轻巧地笑了:“阿姨,沈淮序是不会生气的人您不要怕他。”
第3章 【奥施康定】
太黑了。
乔澜被极其微弱的声音吵醒,就感觉眼睛上像是被蒙上了层黑布那样,什么都看不见。
那哭声还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乔澜没有动,装作还在睡的样子,想看看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忽然出现在他家里了,还在他又在幻听。
窗外似乎在下小雨,但雨水打在窗棂上的声音有些奇怪,并不是他们家玻璃窗会发出的撞击金属的声音,而是有些发闷,就像水渗进了木头里。身下的床垫触感不对,枕头上也没有了沈淮序惯用的香水味道。
“为什么是你……?”
这个声音?
乔澜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的手在被子下面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起来,眼睛适应了黑暗,他逐渐能看到房间内的轮廓。
他真的不在家。眼前的房间布置很简单,床在最中央,正对面是整墙的巨大衣柜,衣柜旁边立着一个可移动的电视屏幕。床头摆着一杯水,还有一个正在点燃的香薰蜡烛。除此之外,靠门的墙边有一个装饰性的立柜,角落里堆着他的行李,一件件放得很整齐。
一目了然的房间内,唯一让人难以忽略的,只有立柜和门的夹角处,坐着一个弓着腰的男人。
他坐得离乔澜有些远,再加上他的声音很小,像是生怕吵到乔澜睡觉,因此他说的话乔澜其实听不太清,偶尔的几个颤音也足够压抑。只有那道目光,就像火炬一样烙在乔澜身上,直勾勾地看着他,毫不掩饰。
乔澜蓦地想起昨晚梦里的沈淮序,他说“你们这些累赘”时脸上阴森狠厉的神情。
……那真的是梦吗?
沈淮序还在哭:“我已经……逃走了,我是叛徒,你为什么还要跟来?”
“两年了……什么都该过去了。”
乔澜看着天花板,逐渐明白过来,他以为的幻觉并不是幻觉,沈淮序真的没有死。
但为什么要骗自己他死了?
刚才突然重逢给乔澜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他现在缓过来之后只觉得荒唐。沈淮序说得没错,他是叛徒,他抽走了他们关系中最坚不可破的那块磐石,一句轻描淡写的都该过去了完全不能概括这笔烂账。
乔澜抿着唇,忍不住想,沈淮序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他凭什么觉得可以替别人的人生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