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很重,但肾上腺飙升的瞬间乔澜完全没有感觉,明明只过了半分钟,等他返回去的时候,沈淮序整个人已经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痛苦又绝望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也不再动弹了。

乔澜顾不上那么多,他徒手撕开了镜子外包装,把镜子靠在沙发边缘,随即大步走到沈淮序身边,拉着他的手臂把他一把薅了起来。

沈淮序坐不住,只能靠在乔澜怀里,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乔澜钳制住他的下巴,动作强硬地逼着他看向镜子:“看见了吗?”

“……什么?”

“你的样子,”乔澜抱住他的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鼻子,“告诉你的大脑,右小腿已经没有了,小腿、脚都不会再疼了。”

“不,那里有贯穿伤,乔澜,那里肿起来了……烂了……!”他猛地扬起脖子,青筋毕现,脸被憋得通红,一滴眼泪顺着他的太阳穴滴到乔澜手臂上。

“沈淮序!沈淮序!”乔澜差点没按住他,挣扎间被他打了好几下,“看着镜子!我是谁?!”

沈淮序眼睛红得要滴血,他下意识地看着镜子,喃喃道:“你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乔乔,乔乔,我要药,给我药!”说着,他紧紧攥住乔澜的衣袖,渴求地看向镜子里的他。

“没有药,”乔澜心疼地喘不上气,他甚至不敢再碰沈淮序,只能徒劳地抱着他,“你不能吃那个药……你看看镜子,我们慢慢来。”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老师告诉他的,病人康复时一般都建议家属在外面等是因为什么。

作为康复师他可以冷静地搬所有病人的大腿,无论情况有多么惨烈。但作为乔澜,他甚至不敢掀开裤腿看一眼沈淮序的残肢,因为他会比他更加恐惧。

乔澜心里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彷徨过,他明白,他治不好沈淮序。

不知道过了多久,轰隆一声巨响,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暴雨倾盆而注。

沈淮序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乔澜。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脸上混合着眼泪和冷汗,脏的一塌糊涂,正沉默地接受乔澜给他擦脸。

“下雨了,”乔澜的声音有些哑,他咳了声,再开口时比平时难听,“我去把门关上。”

沈淮序含糊着“嗯”了声。

乔澜关好门,返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沈淮序胸口上,来回嗅着,时不时用脑袋拱什么。

乔澜脚步一顿,刚想把平安抱下来,沈淮序却自己坐了起来,伸手把平安搂在怀里,疑惑地盯着它看了半晌,忽然问:“它是不是不高兴?”

“不会,”乔澜说,“饿了而已。”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快五点了,不止平安,沈淮序也没有吃饭。

乔澜箍住沈淮序的肩,另一只手猛地一提,旋即把人放到了沙发上。

他摸了摸平安的头顶,俯身看着沈淮序:“我去给你们热饭,你抱一会它?”

沈淮序没说话。

乔澜拎着东西走进厨房,先把外带回来的菜热上,随即泡好平安的羊奶粉,出去的时候正巧听到沈淮序正低声对着平安讲话。

沈淮序说:“……谢谢。”

乔澜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奶瓶,他立刻低头,嘴角却轻轻勾起,露出松了口气的笑意。

沈淮序看到他,停下撸狗的动作,把头撇到一边。等乔澜把奶瓶塞到平安嘴里,才皱起眉头说:“怎么还喝这个?”

“我来不及给它做饭。”

“……冰箱里有,”沈淮序生硬地说,“新鲜的。”

乔澜问:“昨晚没做蛋糕,做了狗饭?”

直接戳穿似乎让沈淮序觉得很难堪,他抬手捂住眼睛,闷声说:“冰箱里的牛肉太多了,你不敢给它吃就扔掉。”

乔澜轻笑:“一会给它热,它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谁也不馋谁。”

很快,平安喝完奶,厨房里也响起汩汩的开水声。

乔澜把轮椅推过来,想把沈淮序抱上去,却被坚定又不容拒绝地推开了。自打沈淮序从神经痛中缓过来,就始终避着乔澜的视线,表情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澜把饭菜端上桌,温拌辽参、爆炒龙虾、烹汁和牛、人参乳鸽汤,每个菜量都不大,两个人吃刚好。

他坐到沈淮序右手边,方便给他夹菜,顺口解释了一句:“这是江岸家大厨炖了两小时的鸽子汤,多喝点。”

沈淮序问:“你去他家了?”

“早上带平安检查,买了点东西,顺便去他家吃了午饭。”

沈淮序舀了勺汤:“……不关我的事,不用特意跟我讲。”

“嗯,”乔澜也没看他,“下次不要吓得从楼上滚下来就不给你讲了。”

“……”

“说吧,”乔澜的态度比闲聊还随意,“不打电话就算了,为什么不坐电梯,要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如果我没回来你怎么办?”

沈淮序拿勺子的手一顿,微微抖起来:“你本来就不该回来。”

乔澜的目光蓦地投向他,像是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重新说。”

“……电梯有人用,在送菜,”沈淮序沉默良久,声音很低,“我不清醒,没有想下来,轮椅不小心滚空了。”

乔澜审视着他:“沈淮序,看着我。”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没找到我,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沈淮序慢慢放下手里的餐具,乔澜从他平静的面容中短暂地捕捉到星星点点的光芒,带着漫不经心的哂笑和绝望的影子。

乔澜帮他说:“因为你害怕,害怕我真的如你所愿,再次彻底消失。你以为自己努力把我赶走就能重新回到封闭的生活里,不需要多想,不需要害怕,只需要浑浑噩噩地维持生理机能就可以……”

“对,我是害怕,”沈淮序的喉结动了动,终于痛苦地笑了,“你说的都对,你既然这么理解我,为什么不能给我留条活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