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澜看着他的后脑勺,总觉得无论沈淮序是高是矮,站着抑或是无法站立,只要他出现在这种名利场,身上就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会莫名地吸引到所有目光,成为这里真正的主角。
沈淮序冷静地把硬盘递给其中一位股东,从对方对他的态度来看,大概就是沈淮序所说的“他这一派”。随着投影画面上证据的一点点披露,沈淮序如他所说,没有打一点马赛克,真实又恐怖的信息一股脑送到所有人眼前,台下坐着的不少人都露出惋惜的表情。
这是毫无疑问的背水一战。乔澜也看着屏幕,半个月后他又一次看了遍那组腿伤的照片,然而这次他心底没再有惶恐到不可度日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心底的脓疮被这场会议掀开了表面的新皮,下面黄绿色的脓水被挤了出来。
但这次,无论是他还是沈淮序,都不会再经历一次截肢的痛苦,他们俩要手牵手,并身在一起,形成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铜墙铁壁。
到最后,会议室内吵了起来,一群自诩上流人士,为了一个板上钉钉的实锤证据可以吵到站在椅子上问候对方老爹。
以叶启芳为首的“沈淮序派”拿撤股威胁沈望道交出沈煜白;站队的小叔那一派战战兢兢,生怕铡刀第一个落在他们的脖颈上;而沈望道的和他的“股竑之臣”们则脸色难堪地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有无数的利益可以吵,派系斗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唯一的受害者沈淮序坐在投影下面,冷眼看了半晌,忽然攥住乔澜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乔澜问:“什么?”
“让你看到这么可笑的画面。”
乔澜很想抱一下他,但现在不行,只能反手跟他十指紧扣:“沈煜白真的被他藏起来了吗?”
“没有,”沈淮序看了眼乔澜的口袋,那里放着他的手机,“我知道沈煜白在哪里。”
乔澜还没来及惊诧,口袋里的手机倏忽震动起来,是负责沈淮序刑事案件警官打来的。
“乔澜?在忙吗?”对方的声音通过话筒扩音器传遍整个会议室,“刚刚在黄河堰里捞上来一具男尸,比较符合沈煜白的特征,你有没有时间过来认一下尸?”
这一句话,让偌大的会议室霎时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沈望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上沈煜白面无表情的脸,最终也没能问出“是不是你”,他跌坐回椅子上,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盯着沈淮序和乔澜相握的手,晕了过去。
离他最近的人一声惊呼,扶起董事长,大喊着快叫救护车。一时间会议室吵杂如菜市场。
只有乔澜和沈淮序,隔着长长的会议桌,望着沈望道被搬来搬去的身体,感到无比松快。
乔澜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五感只剩下视觉还在勉力运转他看到叶启芳隔着人群向他点头、看到那么多人把沈望道围了起来、看到江岸爆冲进来,摇着他的肩在喊着什么。
最后他听到沈淮序说:“走吧,回家了。”
第68章 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直到坐到车里, 乔澜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江岸塞给他一袋热豆浆:“怎么忽然就乱起来了?到底怎么了?”
沈淮序把豆浆给乔澜拧开,轻飘飘地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江岸表情微变, 但还强装镇定:“先说好消息吧。”
“沈煜白死了。”
江岸愣了几秒,缓慢地张开嘴:“啊?”
沈淮序说:“坏消息是,我们去二墓看外婆之前, 要先去警局认尸。”
躺在太平间铁床上的尸体, 确实是沈煜白。但不知道泡了多久,尸体浮肿的快要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据警方提供的信息,沈煜白早在十天前就购买了今天上午飞往美国的机票, 但他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中午, 他随身携带的证件、手机和卡全部消失不见了。所以沈煜白的死被初步定性为抢劫被杀。
不过,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又是因为什么死了, 乔澜并不关心。他隔着法医铁门的玻璃窗,看了很久沈煜白青白的头顶。
这个人真的死了。而且看起来死得很痛苦, 他心底明明应该感到大仇得报的爽感, 最少也要痛快起来。但超乎想象的, 这一刻他只感觉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心情没有起伏,而是类似于他本科毕业那个暑假, 还没有去实验室干活,白天的时候在家里和欢喜玩,等到太阳落山,一天的酷热消散,空中吹拂起一点风, 他就会牵着欢喜出门,晃晃悠悠地买一只冰淇淋或是奶茶, 去接沈淮序下班。
让他没有烦恼的平静。
两年间的痛苦像过眼云烟在他眼前闪过。乔澜知道,痛苦既然存在,就永远不会消失。
同样的,记忆也是他们痛苦过,疯狂过,岁月的舟上永远刻着求剑的痕迹,但值得庆幸的是,千帆过尽,还有爱人爱己的能力。
人类天性自私敏感,因而找到生命中值得忠诚到无私的感情究竟有多么珍贵啊。
去往外婆墓地的路上,乔澜始终看着窗外。他听到江岸低声给沈淮序说:“老头,中风了。”
沈淮序的声音同样很轻:“这么不经刺激。”
“得了吧,”江岸的表情一言难尽,他眯着眼打量沈淮序片刻,“看你那个样子,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吧?”
沈淮序挑眉,捏着乔澜的掌心:“不是。”
“真不是?”
沈淮序沉默两秒,对上乔澜也看过来的视线,含糊着说:“他做的亏心事多了,仇家找上门也很正常……不过我爷爷这就不行了,倒是在我计划之外。”
江岸眼珠一转,不再追问沈煜白的事,转而问:“你原来给沈望道安排的剧本是什么啊?”
“……剧本?”沈淮序看起来有些无奈,“称不上。顶多是我能起来之后回公司夺权,我手里可没有老头任何把柄。”
见他们俩都露出怀疑的神情,沈淮序叹了口气,把乔澜的整个手掌都包进自己手心里:“不过我不可能让乔澜依靠家族信托生活,生产线本来就是我的,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行吧,”江岸耸耸肩,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你心里有数就行……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沈淮序闭眼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想搭理他了,把头转向乔澜,轻轻揉了揉他的掌心,像一种无声的安慰。
“你们俩到底为什么一起坐在后排?敢把老子当成司机是不是?!”
随即他就这个问题展开长达八百字的控诉,说着说着还扯到沈淮序当初拖他下水骗乔澜,害他都快有看见乔澜就愧疚的心理阴影了。
乔澜趁着等红灯拍了一下他的肩,郑重地问:“你什么时候去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