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中国的俗语来说,这也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趁着全场的观众都不遗余力地鼓掌,喊着“br□□o”和“安可”的时候,霍森菲尔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维克托,声音微沉但很清晰地送入了维克托的耳中。

“维恰,你很有天赋,也很努力,我相信你可以成为优秀的血族,不再受欲望控制。”他的语速缓慢却十分郑重。“没有人可以劝你无视心里的感受,我们德交的欧洲巡演能如此巧合大概也是一个意外。但我希望你能够记住今天所感受到的、独一无二的体会。”

面目年轻的血族侯爵掩唇继续在人们呼唤安可曲的声音中低语,“毕竟,我们也算是你的长辈和朋友,虽然从前并没有去找你,但也是在你小的时候抱过你的。所以,作为长者能够给你的忠告是,不要让自己感到迷惑,想想看你要的是什么……”他停顿了片刻,在指挥先生再一次走上舞台的时候,轻声补上了一句,“……但如果……真的累了或者迷惑了,昆尼希城堡永远都会欢迎你的。”

他说完就转回头去,不再言语,将目光重新投在了舞台中央返场的乐队上。

在以一首《流浪者之歌》作为安可曲之后,这场德累斯顿交响乐团欧洲巡演的布拉格站,才正式宣告结束。没有人注意到,之前端坐在音乐厅左前侧的两位男子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也没有人发现,在布拉格的上空快速掠过天际的身影。

回到圣彼得堡城郊的尼基福罗夫城堡,将近一个月的时候过得说快不快,但说慢也不慢,进入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维克托就便毫不犹豫地将那瓶始祖的血液打开来。果然,这小小的一件挂饰内里的空间远超维克托的想象,六分之一的血液便装满了高脚的玻璃杯。

带着莫名力量的血液流经咽喉的一瞬间,维克托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感觉,原本烧灼的部位经常的燃烧感,被一种突然的刺痛代替,尖锐的痛感大概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对于五感都比较灵敏的维克托来说,却好像有几分钟一样。但事实上,刺痛也就只有五秒钟不到,而后,他诧异地感受到,原本对血液一直存在的本能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是暂时放下心来。

这样,就可以去比赛了。

维克托才到达戴高乐机场的时候,是一个人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他刚刚走下飞机,就看到出站口的位置,站着一个面带怒色的小老头。

他一看就是才甩脱了带着□□短炮的记者,脸上还憋得发红,但气势十足地堵住了维克托所以的去路。虽然他戴着帽檐下压的礼帽,但维克托知道,这是雅科夫!

看着自己的教练脸红脖子粗,不依不饶的架势,维克托低声叹了一口气。雅科夫碍于机场的人流量,没有破口大骂,但他依然拖着被他自己抓住的维克托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拖进自己的车里,盯着维克托已经到了腰上的银发,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想不想比赛了?什么矛盾你就什么都不要了?”

雅科夫一上来就是三个问句,明显的如果维克托不交代就不放过他的样子。

“雅科夫,”维克托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开了口,“雅科夫……不要再问了好吗?我只能说,这和祖父有关,我离开,是不想……不想让你们还有勇利被卷入其中……你应该知道的。”

银发的青年的微笑一如当年在谢列梅捷沃机场与雅科夫告别的时候那样温柔。他轻轻摇了一下头,“雅科夫,我有听话地训练,嗯,没有偷懒。不要为我担心,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回来,不要告诉勇利你来找过我可以吗?”

这些话一下子就让还在怄气的小老头心里不是滋味了起来,他冷着一张脸冷了好久,才狠狠地瞪了维克托一眼,“最好真的没有偷懒否则我看你怎么自毁招牌!”

接着雅科夫怒吼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就发动车子,看似不情愿地将维克托送到酒店,然后就掉过头去接刚刚被自己甩掉不管的手下选手们了。

看着雅科夫离开之后,维克托有些无奈地默默在心里,向自家关心人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别扭教练致歉,但他的眼神立刻就坚定了起来。是的,不管怎样,他会用最认真的态度来比赛,让勇利不得不注视自己,就是像注视那些决意超过的目标那样也可以。

除此之外,对于其他人而言,就算有一年的空窗期,“冰上的皇帝”依旧会是“冰上的皇帝”,从一开始,维克托的温柔有礼里就有他自己的骄傲。

时隔一年以后的第一场比赛,他知道这有多么重要,这既是答应了勇利回归竞技,给他的一个交代;又是一个证明,证明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不会轻易离开冰场。似乎,这样的热情维克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到了。

维克托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比赛前一天,公开训练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倒时差的维克托很早就到达了冰场。

维克托没有让雅科夫教练陪自己比赛,虽然两天以后他会和雅科夫一同出现,但他和雅科夫都清楚,这只是为了应付媒体而已。还没有到回去的时候,这个赛季的征战,注定了要维克托一个人去完成。刀子嘴豆腐心的某位教练也隐隐明白自己好友莫名失去踪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就默认了自家学生的决定。

对于维克托而言,这是他一年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回到赛场,虽然和之前一样都是一个人,但这和原来那十几年的感觉是不同的,本来,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他曾想过返回赛场的第一次比赛,身边会有勇利等候在场边,会和他在k&c区相互拥抱,但是现在……

他用了一个赛季习惯了有人陪伴,又要用一个赛季的时间,重新习惯独自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他终于明白了祖父所说的两个L的含义。

当布雷斯特的夜幕降临的时候,维克托离开了酒店,冰场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从半开的窗户跃进去,和在圣彼得堡一样用一整个夜晚来练习。如果说作为一个半血族有什么姑且可以称之为好处的方面,那大概就是他能够有整个夜晚来练习,还有着人类所没有的体力了。

现在自己的体力可以和勇利那个小怪兽相比了吧?维克托换上自己的冰鞋的时候这样想。等练习完之后,他还需要整理好冰场,消除冰刃留下的痕迹,才不会被人看出端倪,这一点他这些时日已经做的很熟练了。

微微笑了起来,维克托很快就不再想滑冰以外的事,他踏入冰场,将手上的外套放在一边之后,轻轻蹬冰向冰场中心滑了进去。

和日常的训练不同,维克托有些随意地在冰场上滑行,目的是让自己适应这个冰场,也是让自己前些天一直不宁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莫霍克步、燕式旋转、内刃鲍步……甚至是因为血族的体质而已经毫无压力的一个贝尔曼旋转――若是让旁人看了去,那绝对会是惊世骇俗的效果――少年时代过去之后,维克托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动作了。

在冰上果然是能够放松自己的地方,维克托在时间刚好到午夜的时候,便大概掌握了在这个相对陌生的冰场上滑行的感觉。他没有放自己的音乐,而是直接侧过身去,右脚点在左脚的斜后方,两只手轻柔地向身体的斜后侧方张开。这是[Flame before midnight]的一开始,在此时,虽然没有音乐,维克托的耳中就好像又音符跳动一样。他抬起右手,低头,然后回身滑行。

脚下是一个优美的外刃大一字,接起乔克塔步的时刻,维克托从后下方向前上提起右臂。手肘带动起小臂,从脸侧拂过又继续向上。第一主题出现后,他翻过手来,手心朝向自己,又沉肘落回眼前一组联合旋转之后,节目正式进入了中间部分,维克托从这里开始,安排了一个4F、一个3A。还有一个放在最后的4Lz+3T。

维克托将[Flame before midnight]练习了两遍之后,就换成了自由滑的[The Mask Will In Fire],同样只稍稍滑了几遍之后,维克托就从冰场离开了,刚刚那几遍,他真的融入进了表演之中,音乐恍然间就在耳畔,在这样的适应效果,恐怕是不用继续多练了。对于一向以技术水平使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维克托来说,这种到位的感情状态正是他所需要的,其他的,他并不担心。

只是,现在离日本站也只有不到半个月了,勇利他,应该不会看自己的第一场回归比赛了吧?回到酒店房间,也不将灯打开,将自己扔到床上的时候,维克托带着几分无奈地笑了笑。但是,在和勇利重新相见之前,维克托是不会让自己放弃的,这也是那次德交的音乐会让他获得的体会。

除非勇利真的亲口告诉自己,他不愿意原谅,维克托就不会放弃希望。

但现在排在第一的是眼下的这场比赛,维克托下定了决心之后,就不再考虑其他,虽然作为半血族也不需要睡眠,但他还是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就算是闭目养神。

第二天早上公开练习时间就正式开始了,出乎大家意料又毫不奇怪的是,来自各个媒体的记者和主播竟然将直播台完完全全地占据,并且满满当当,一点地方都不剩,就差把台里收藏的八翼飞行器拿出来了。

“大家好,这里是法国布雷斯特,此前据可靠消息称,此次比赛将成为著名花样滑冰选手、俄罗斯名将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复出首战。现在消息得到了证实,尼基福罗夫正走出休息室……”几乎所有媒体,从《纽约时报》到《真理报》,再到《读卖新闻》,都在报道和维克托有关的信息。“冰上皇帝的重归之旅是否可以延续荣耀,请大家拭目以待!”

维克托对着镜头闪出一个wink,然后又继续朝着冰场的出入口走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因为重新回归赛场而兴奋,又因为与勇利感情的裂痕而忐忑,甚至……

大概是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吧,总之,他是没有闲心与镜头另一端的观众们说笑的。会在此时此刻,有这样的心情,维克托从来没有想到过。

不过维克托就是维克托,他非常清楚在比赛之前需要怎样调整心情还有状态。

维克托走出休息室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在[Flame before midnight]的感情里了。他现在并不是像演员拍电影的时候那种“入戏”的情况,而是真真正正地调动出了自己的感情。在接过他的风衣的时候,雅科夫看见他的这种状态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得意的学生,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现在看起来在滑冰上上了一个台阶啊!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可以算作一件好事,因为刚刚他看见维克托眼里那种绝对不是代入的情绪的时候,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现在,披集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短节目――“《后夜欢歌》,选自泰国电影《旧事》。”播音腔的男声这样介绍。切雷斯蒂诺教练还是如往常一样抱着臂在冰场边上盯着场中间的披集。

披集左手斜举向上,右手向下,两手摆出一个富有东南亚特色的指花,侧头注视着右手;以左腿为重心,另一条腿在身侧以冰刃后端点地,这是一个很有南传佛教风格的开场动作。他的表演服基调是沉静的蓝色,微微渐变中点缀的?d字纹也像点缀的星星一样,从轻快灵动的银色变为了带着些宝相庄严的白色与金色。这自然也是电影《旧事》中所表达的元素了,有人世中跃动的欢愉,也有来自于佛教的庄重,倒是非常符合《后夜欢歌》的主旨。

带着明显的切分和附点节奏,音乐声由弱渐强由远及近,就像是有散花的佛陀从西天走入尘世,音乐突然热闹了起来,披集在这里安排了一串跳跃的接续步,从这里开始,正是人世间无所不至的喧嚣欢乐。

接下来是一组旋转,燕式旋转接蹲转,再接换足蹲转,《后夜欢歌》的情绪在此时被推上了一个小高潮,从这里开始,就是短节目的中间部分了。下腰的鲍步之后,是提刀燕式的滑行,然后是平滑加速……

清脆的钟响传出喧闹的曲调时,集中编排的阿克塞尔三周跳、后外点冰四周跳,还有一组4T+2T的联合跳跃在这段马林巴的华彩中集中出现,披集这个赛季似乎首战的状态并没有达到最佳,第二个四周跳在落冰的时候摔倒了,但他和之前的比赛一样,成功地调动起了现场的氛围。

最后一个跳接蹲转接近尾声的时候,披集换成了直立旋转,许多人打起节奏来,但就在这时候,喧嚣和欢愉突然失去了痕迹,与之替代的是黎明的安宁,所有的世间浮华都随着落入凡间的佛者顿悟而消散褪去,在一瞬间变成了经文中写着的“寂静欢喜”。最后他左脚在右脚之后轻点冰面,左手立起于胸前,目光注视着在身后侧舒展、张开指花的右手。这个结束的动作不同于开始那样向往人间欢愉,而是沉沦之后的真正平静。

不得不说,披集的这个短节目其实有着非常深刻的寓意,宗教、人间、安宁,这样的意象足以让人深思,可以想象等到以后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真正完善了这套节目之后,《后夜欢歌》会成为怎样的经典。

在披集之后,也就是最后出场的就是维克托了。他向着冰场的出入口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和刚刚下场的披集擦身而过。想起之前和勇利打电话的情形,披集在看见维克托以后,有些生气地竖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