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章若卿哽住声音。
章淑嘉从床边站起来,不带表情的看了看她,突然朝外面大喊:“岑岐!你过来!”
正在厨房的岑岐听到这一声,来不及放下手里的锅铲,急忙忙跑过来,还没等他开口问,章淑嘉指着章若卿问:“她怎么回来了?是不是你跟她说的。”
她说着就冲过来,一把将章若卿往外推,那力道极大,章若卿差点没站住,幸好岑岐将她扶了一把,将她往自己身后带,关上房间的门。
“你妈妈最近情绪一直不是很稳定,突然看到你回来才这样不适应,你原谅她,我进去跟她好好说说。”他说完便进了房间。
章若卿静静立在原地,手心冒出一阵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方子聿给她的那颗糖,她剥开糖衣,放入口中,一丝水果的甜在口中弥漫,才觉得缓过来些。
里头也安静了下来,只有岑岐的声音透过门缝,压扁了,磨平了送入她耳中:“今早不是还说想小卿了,要跟她通电话,她现在回来看你,跟她好好说说话。”
“是不是你告诉她的,不是说好了不让她知道,你一定是受不了我才告诉她的……我早就说过,你受不了可以走我不会缠你。”
“你别这样想,先躺下睡一觉,我给你拿药去。”
岑岐走出来,走到餐厅旁的柜子边,掏出一把钥匙,章若卿这才注意到柜门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上了锁。
柜子打开来,岑岐从里头找到药,放到手心里,又走回房间。
章若卿看着那把黑色的锁又静静站了好一会,岑岐才从房间走出来,他用极慢的速度将门阖上,又去检查了一下柜门是否锁上这才小声对章若卿说:“上次着急,锁没挂住,差点让你妈把安眠药都拿走。”
他语气寻常,如同再说“你妈今早吃了碗蒸蛋羹”一般,可听到章若卿耳朵里,却像针扎一样。
“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她的情况。其实年初就查出来当时以为是更年期综合征,没想到这几个月越来越严重,确诊她中度抑郁。你知道的,她这人要强,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生病,越是这样就越严重,整夜整夜失眠,情绪就像是过山车,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站在窗户边。”
章若卿听着,说不出话来。
“她平时多利索一个人,现在连自己衣服都不愿换了,就穿那件黑色 T 恤,
也没有胃口,她是最喜欢我做的饭,现在每天看她吃饭就像是吃药完成任务一样,看着都心疼。”岑岐说到这里也顿住了,叹了口气,才又说:“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我去趟菜场。你妈睡着了暂时不会闹,但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小时,我把她房间钥匙给你,要是时间长了,一定要开门进去看看。”
他将一直放在身上的钥匙拿出来,准备从金属环上卸下房间钥匙,章若卿见状说:“我去买吧……我妈她现在可能真的不想见到我。有您在她会更适应些。”
“她本意不是这样的。”岑岐想解释,可刚刚那情形,一定刺痛了章若卿的心,自己的母亲竟然发疯似的赶走自己,这事换做谁都一时无法接受,再多的解释都无力,他还想再说什么,也只能作罢。只好收起钥匙,叮嘱她不要买太多,够吃就行。
章若卿走出家门,还在发懵,她扶住墙壁慢慢滑坐到台阶上,抱住膝盖,头埋下去,眼泪堵住鼻腔,一阵酸涩。
方子聿没走,也等在楼道里,见到这一幕,他没敢出声,悄悄做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她抬起头来看自己,眼眶里都蓄满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她说:“我妈她好像不要我了。她赶我走,可是她是我妈,这也是我的家,我能走去哪里?我没有妈妈要怎么办?”
??48. 我为什么要放弃而不是继续走一步赚一步呢
曾经,这个家门是章若卿最不愿意踏入的地方。
她也曾经恶毒地想过,没有章淑嘉,她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些。
可如今,看见她因为食欲不振几乎深陷的脸颊,因为无法入睡失焦无神的双眼,章若卿开始后悔,要是早一些回来看她,要是没跟她大吵一架,说出那样让她伤心的话,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餐桌上的饭菜,她几乎没动,一旁的岑岐劝她试试这个,尝尝那个,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可她仍旧木木端起碗,只吃碗中的白米饭。
“妈,你说句话或者骂骂我也好。”
章淑嘉仍旧没说话。
她散乱的头发盖住脸颊,其中一缕甚至落到碗中,她没有伸手将它撩到耳后,而是仍有它粘住米饭。章若卿看着觉得心酸,抬手想帮她整理,章淑卿却迅速撇开脸,躲开她的手。
章若卿的手僵在半空,隔了好一会才收回去。
她眼前的盘子里是她最爱吃的酸辣土豆丝,章若卿拣起一筷子,放入她碗中,说:“妈,你吃菜。前几天打电话,你不是还监督我有没有按时吃早餐,怎么你自己也不好好吃饭了?”
章淑嘉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土豆丝,筷子顿了顿,将碗“嘭”地一声放在餐桌上,离开餐桌进了房间里。
章若卿的心,一下子像坠进了冰窖。
岑岐见状,也知道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安慰她再多吃些。
饭后,她收拾好碗筷,出来见岑岐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的摇椅上发呆,章若卿想跟他说自己要走,也不知道应该叫他什么,犹犹豫豫轻声喊了他一句:“岑校长。”
岑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称呼自他退休后就好久没人这样叫过了,直到听到第二声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见是章若卿,朝她笑了一下,解释自己一时走了神。
“没什么事,我就想跟您说一声我准备走了。”章若卿说。
“不在家里住吗?”岑岐从摇椅上站起来,“你妈不是说你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住酒店里,这里也不是很方便。”章若卿下午的时候就看到原来自己的那间房间里放有几件岑岐的衣服。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忙昏了头竟然忘记收拾房间给她住,“哪能住酒店,我去收拾,今晚你陪她,我回去。”
“岑校长,”章若卿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及时制止,“还是您住这,她万一……您熟悉些,而且比起我,她更需要您。”
岑岐没说话了。
自从那次和章淑嘉去银行找她,他就确认这孩子对自己一直有抵触情绪,她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种抵触情绪似乎可以追溯到她中学时,就是从某一个暑假开始的,从那之后,她每次见到自己不是躲开就是低头避开对视,不再像之前那样发自内心地叫自己一声“岑校长”。
所以今天,在听到她这一声久违的“岑校长”,他才那样不习惯。
“小卿,”他试探地说,“我可以跟你妈妈一样叫你小卿吧?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什么,我跟你妈妈一直是清白的。当年,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她,可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也就没敢告诉她。后来,我们再遇见但她已经结了婚,我们一直保持距离,她一直只当我是普通同事。直到你爸爸离世三年以后我才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她。但那时候,她说她已经答应你奶奶,在你成人之前绝不考虑自己的问题,她说这是她的保证,为了让你奶奶同意你留在她身边。而且,如果你不同意我们”
“谢谢您,”章若卿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觉得唯一重要的是重新让章淑嘉做回章淑嘉,做回那个一丝不苟的章淑嘉,一言不合就数落她的章淑嘉,“谢谢您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我妈妈……我同意,只要她开心快乐,我都同意。”
这短短的半天里,她目睹章淑嘉过山车似的情绪起伏。
她可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神失焦,对身边的人熟视无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可以突然间冲到窗台边,踩在摇椅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全然不顾旁人;也可以毫无征兆大喊大叫,只是因为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吵,吵到她捂住耳朵神经崩溃。
章若卿目睹这一切,她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而更多的,比如那晚,在阳台上的防盗网还没有装上的那晚,她双腿已经悬空的那晚……
这短短半天,章若卿都几度处于崩溃的边缘,想哭想跟她一起大喊大叫,无助、失落、恐惧,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而岑岐却坚持了这么多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