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俄罗斯前,贺染和晏开单独去柏林玩了几天后才从那儿飞回伊尔库兹克去。
拉莉莎人在莫斯科,而这趟回伊尔库兹克,贺染只是为了去拿一些退役和移居中国需要的形式材料而已。
深冬的伊尔库兹克连天接地都是一片荒芜的白色,从早到晚基本都在飘着雪,安加拉河和贝加尔湖早已进入了结冰期,而两人只窝在家里歇着缓缓漂洋过海带来的过度消耗。
贺染家的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连供暖设施都没有,两人只能靠最传统的烧火炉方式取暖,据贺染的描述,这房子上一次翻新是在苏联解体前一年了,因为这边没有学校,他从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莫斯科度过的,只有假期才会回到这里来。
天黑的早,两人还不困,贺染就去翻了一本碟片出来准备看点电影打发时间,但碟片上印的都是俄语,晏开也看不出个花来,他随便挑了一张出来:“这电影叫什么,有英文字幕吗?”
“应该都是双语字幕。”贺染接过碟片一看,“中文翻译过来应该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这个电影很经典。”
电影开始后,二人就同窝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披着毯子静静观看起来,不过这电影前摇有点长而单调,晏开就没忍住搭话起来:“那今天跟你打招呼的那个人,是你亲戚吗?”
贺染点头:“他是我的舅舅,我妈妈的亲兄弟。”
“他也住在这里吗?”
“嗯,就在最后面的那栋蓝色房子里。”贺染说,“他有一个很大的酿酒厂,今天回来的路上,车子有路过,你应该有看到了。”
“好像有点印象。”晏开回忆了一下,“你们家还有酒厂?”
“嗯,这是我们家主要的经济收入之一。”
“我还以为你们家是工薪阶级呢。”晏开将盖在二人身上的毯子掖了掖,“原来是资本家啊。”
贺染笑了笑,“也没有,只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苏联提出农业改革时,我舅舅利用了农业自主化的政策红利,在为解决粮食短缺的国情下选择了反向投资,他审时度势利用原材料供应的风向开了一家酿酒坊,在三大改革都失败后他彻底完成资本积累并沉淀出了自己的工艺品牌,因为有运气加成,这种时势造业让我舅舅成功白手起家了,我们家也才彻底实现了阶级跨越。”
贺染又补充道:“我以前回到这里,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来看望和陪伴我舅舅,我的名字中冠的父称就是我舅舅的名字。”
罗曼.伊万诺维奇.肖斯塔科夫……
晏开心里默念着对方的全名,“伊万诺维奇是你舅舅的名字?”
“嗯。”贺染颔首,“因为我父亲没有俄国名字,所以我只能冠用我舅舅的名字。”
晏开上学那会儿就不太爱看俄国小说,究其根本就是俄罗斯人的名字太繁琐复杂,一个人名先是要有名字,后面还要再带一个父称和姓,如果同一章节出现多个角色,光是人名就能占了好几行。
“住在这里也很好啊,虽然有点偏僻。”
“你想住在这里?”贺染问他。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我会觉得生活有点单调。”晏开实话实说,“但是是两个人的话,应该会不一样。”
贺染有点高兴,但还是持相反意见:“我不希望你迁就我而去改变你的生活状态,这里太冷了不适合你。”
“可是余川市夏天会很热很漫长,对于你来说也不合适啊。”
“那也没有我们在泰兰一起度过的夏天漫长。”
贺染现在还能想起那种湿热的东南亚热带气候给他带来的不适,但有值得回味的往事滤镜在,这种不适更像是一种具体性的记忆性感受,这种感受常常清晰得让他觉得这五年时间过得痛苦又熬人,梦幻而历历在目。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炉火灭了,二人也就提前回房间休息了。
“今天家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睡我的房间了吗。”贺染杵在楼梯口问道。
“可以。”晏开没有犹豫,“有热水可以洗澡吗。”
贺染说有,还想要跟对方一起洗,结果晏开拒绝了,他说:“待会我给你看个东西。”
“好东西?”贺染明明没有在笑,却又让人他觉得在不怀好意的暗暗窃喜。
“待会你就知道了。”晏开推开面前的人墙,“我要去洗了,你别进来。”
等晏开洗完出来,他又催促对方赶紧去洗,贺染只好先做了,他洗完回房时,晏开还没躺下,而是静静的正襟危坐在床边上,一副专门在等他的怀羞作态。
贺染立在门框里看得直愣神,半天硬是没吭出一声来。
晏开看对方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不禁有点尴尬,他拨弄了一下被脖子上的银色颈圈压到的长发,略有忸怩问:“我这个年纪是不是不适合穿这个衣服了。”
说完晏开又微微垂下头去,他头上那顶银凤冠的吊饰和额前的水滴流苏都跟着晃了晃。
“不要说这种话……晏开,你一直很年轻。”贺染嘴上的话轻飘飘的,但神色是目不转睛的,他踱步到对方身前蹲下,以一种极具迷恋的姿态仰望着上方那张脸。
远距离的欣赏果然是比不上近距离的相望,贺染心想。
晏开扯了扯身上这件衣襟有点短的绀蓝色苗衣,他被对方盯得有些紧张,连忙找话说:“我当时穿的是裤子,你拿回来的这个是裙子,我……穿着很奇怪。”
贺染低头看了一眼,这半身裙穿在晏开身上有点短,小腿还有一半裸露在外,晏开两只赤脚像是不得遮羞那样只能腼腆叠在了一起,他托住对方两只脚掌放到自己大腿上踩着。
“房间没有地暖,别踩在地板上。”
贺染先是提醒了一句,又继续回答前面的问题说:“裤子……当时没找到哪条是你穿过的,那个老板说你穿裙子也会好看。”
“不会像女孩子吗?”晏开手指绕着一缕头发不太自信道。
“漂亮没有性别底色。”贺染抚平对方裙摆上的褶皱,“你怎么样都好看,不用将自己放在女性惯有装扮的美丽定义上才可以被赞美。”
晏开浅浅的嗯了一声表示认同,又有些遗憾说:“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去跟我见面。”
“我……”贺染这才短暂的舍得挪了一下眼神,“当时我已经被派遣前往一线,我没有太多和你继续周旋的时间,再加上我不知道我的到来对你是否有意义,我没有勇气……”
这理由很好理解,也值得理解,但晏开仍是觉得难过,他不满意道:“你的勇气都跟着枪声炮弹一起扔出去了吗。”
“那是责任,不是勇气。”贺染轻轻拨了一下对方耳边的一枚流苏,“勇气不是这样体现的。”
对方的指腹像临摹描线一样轻轻扫过晏开的耳廓和颈线,使得他有点分心喃喃道:“那是怎么样……”
“勇气……应该是一个人突破他意愿以外的东西。”贺染又正回目光落进对方眼里,“晏开,你才是最具备勇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