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着表妹回到甜品店,一下午放风完毕,可以合家欢吃顿晚餐。我故技重施,找了间离他们最近的包厢,门微微开着,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周难知的姑姑开口,很日常的问候,难知之前结婚,我们刚好在外地,赶不回来。和老公的感情都还好吧?
也不能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外人一个,确实不晓得周难知会被这样的问题为难到。
但他很快就消化了那微小的为难,“嗯,他对我很好。我们感情也挺好的。”
这是一句谎话,不过它可以让周难知免于被盘问更多。周难知的母亲喝了口茶水,把话题带了过去。
等他们回到家里,我才把车开走。父亲要是还活着,肯定看不上这种不出击和软弱。一个Alpha要是连自己的Omega都没本事管住,枉为Alpha。所以父亲把母亲管住了,暂时地。在母亲死后,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处。让她死在宋家的房子里,总好过把她放走,做一只随处可停留的鹂鸟。
我又去了公司。员工走得七七八八,个别剩下的很惶恐地抬头看了看我。
周难知和我感情正好的时候,时常来探班,员工对此倒没有过多的异议,不如说他们十分期待,因为周难知总会带着水果或零食前来。一次探班就是一次赦免,让他们从水深火热的忙碌里挣扎出来,偷得一点闲情喘口气。
然而周难知有好久都没来了。员工不是不好奇,只是老板的八卦没人敢过多打听。
也不用打听,我的脸上不是写着了吗,但凡我和周难知还处在柔情蜜意里,我的表情都不会这么难看。
我用办公室里的淋浴间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坐在办公桌前,重新投入到工作里。和周难知结婚前,我很习惯于加班,即便当天的工作早就完成了,也要往前再超额。
和他结婚后,加班就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我在公司里待的时间越多,意味着我能赶回家和周难知相处的时间越少。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那个家里了,所以我加班多与少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我务必用疲惫把自己全然麻痹了,才能换来短暂的休憩。
这样日夜颠倒,身体迟早会吃不消。要是我真的因为过度劳累进了医院,周难知会出于从前积累的那么些感情来看我一眼吗?
我没有把握。工作上很多事都是有定数的,可以就是可以,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中间。可感情的算法和工作完全不一致,我得不出一个确切的、能把自己哄病的答案。
也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的时间比前两天要长点。我睡着的时间,就是司机替我盯梢的时间。只要周难知走出大门,他就得及时和我汇报,所以不能错开眼。
司机这个通宵班上得格外空虚,周难知在下午才出门,看起来是要去超市采购。
我说我知道了,司机明白,这是可以交班的意思。他等我把车开过去了,才驾驶着汽车回去休息。
在善良的周难知前往超市的路上,他碰到了一个患有眼病的小女孩。她的眼珠比其他孩童都要更浑浊,双目无神,恐怕是个盲童。
她艰难地用着盲杖,走在盲道上。一路上断断续续停了一些电瓶车,这使得她的行进变得很困难。
路人顶多停下来看一眼,同情片刻,就又目不斜视地离开了。看不见路的小女孩很可怜,不过没有可怜到要让他们花时间驻足。
但是,当然了,善良的周难知是不会就此路过的。他蹲下身,和小女孩平视,很温柔地问了一句,“小妹妹,你是自己出来的吗?”
那种声音可以让最有戒心的人都放下警惕,遑论只是一个茫然的小女孩。她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抬起头,“我迷路了。”
“是吗?”周难知虚虚地牵着她的手腕,由于身高差异,他必须微微弯着身子,才方便带着小女孩往前走。“你是要去哪里呢?”
小女孩有点犹疑。她的父母或者老师一定教过她,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
“这样吧,你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吗?你打给他们,我们在这里等他们来,好吗?”
小女孩的“视线”持续地定格在虚空的某一处,“我没有爸爸妈妈。”
周难知吃了一惊。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重新蹲下身来,“那,你有记得谁的电话吗?”
最终,小女孩熟练地报了一串数字,周难知打过去,发现那是附近一所专门收留残疾儿童的福利院的电话。
在老师详细的说明下,他沿着路把小女孩带回了福利院。
我坐在驾驶座上,隔着车窗看着他。我以为他把人送到就会出来,然而他在和老师沟通了一会后,系上了围裙。
没有人会愿意无偿待在这种破旧的、脏乱的地方。孩子们相较于同龄人都很乖了,但是依旧很吵。
他们之中有的是眼疾,有的是聋哑人,也有不少四肢畸形的孩童。周难知仿佛看不到他们身上的残疾之处一样,既没有过多询问,也没有不耐烦。
孩子们排着队来打餐,周难知就一个一个帮他们分装好。缺失听力的孩子偶尔会磕绊一下,周难知都会手疾眼快地扶稳,让他们不至于跌倒。
对于突然降临的、前来帮助他们的义工,老师们都很感激。孩子们自然也喜欢这个温柔的哥哥,不到一会,他的身上就爬满了各种孩子,抱着他的大腿的,搂着他的脖颈的,拽着他的胳膊的。
周难知看上去并不困扰。每个来到他身旁的孩子,都会被他轻轻地摸摸脑袋,像是某种安慰,又像是某种鼓励。
那个盲童自然坐在他的怀抱中央。她伸手碰了碰周难知的下巴,说,“我长大了,要和你结婚。”
所有人都笑了,周难知也笑了。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表达自己喜爱的终极方式,就是表示“我要和你结婚”。
等孩子们都逐一睡下了,他才脱下围裙,和老师们道别。尽管系着围裙,他的衣服上还是沾满了孩子们留下的菜油、污渍,不过他看起来全不介意。
确认他不会折返了,我才和秘书说了一声。秘书早就带着一队车在附近的街道等候,车上全是满满当当的物资,足够这群孩子和福利院里的老师们使用很久。此外,她也会去和她们商量资助福利院的事宜。
老师们既惊又喜,要不是顾虑到孩子们还在睡觉,恐怕都会喊出声。秘书被她们簇拥在中央,情形看着和院门口的圣母玛利亚神像有几分相似。
我顿了顿,收回视线。我对这种温情的、美满的场景向来不太能够适应,要是我自己开车路过这样破败的福利院,也不会为之停留,更别提出钱资助。心地善良之类的词汇与我毫不相干,我不会因为世上有一群孩子由于我而过得更好了,就倍感自豪。
会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是周难知,如果他有这样的经济实力,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等秘书谈得差不多了,我才从车上下来。那个盲童已经睡醒了,正摸索着爬下床。
眼见得她差点又要摔,我伸手托住了她。她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很灵敏,一下子辨别出我是个陌生人。
所以她很礼貌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我应了一声。秘书还在最后核对物资的数量,孩子们在远处各玩各的,我趁其他人都不注意,压低声音对这个孩子郑重地说,“你不能和中午的那个哥哥结婚。”
闻言,她倒是没有哭出来,只费力地仰着头,视线固执地停留在原处,好像想要借助某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来把我的模样看清。“为什么?”
我低头看她,过了片刻回答,“因为他已经和我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