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齐恒承认。
“希望下次见面,我们都能更好。”
“当然。”
陆时从清吧回到家,发现卢希安正在看书,柔和暖色调的光芒照亮了他专注的脸庞。他以最惬意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书,眼睛紧紧盯着书页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要钻进字里行间。
陆时凑了过去,问道:“在看什么书呀?”
“美国作家詹姆斯·鲍德温的代表作《乔瓦尼的房间》。”卢希安把书合上,露出封面给陆时看。
“居然不是金融相关的书,真是难得。”
“你这话说的,上学那会我还给你读过许多诗词呢,忘了?”
“没忘。刚开始给我读诗那会你可搞笑了。说回这本小说,我记得从开篇读者便已知晓故事的结局:大卫抛弃了乔瓦尼,赫拉回到了美国,而乔瓦尼因杀害酒吧老板被判死刑。鲍德温以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在时间轴上自由穿梭,让读者在知晓结果的同时,又随着大卫的回忆与内心挣扎,一步步走进故事的深处。”
“这么说来,那你是看过了。”
“嗯,这是很有名的同性文学作品呢,还入选了《大西洋月刊》过去100年伟大的美国小说。这本小说的叙事之有力和情绪之饱满超乎我的预料。情节没什么好说的,甚至有些俗套,一个无法直面自已同性身份的男人,伤害了一对深爱自已的男女,而后走入无法摆脱的命运冷风中。乔瓦尼让人想到何宝荣,对赫拉描写和台词也相当出众,人物很立体,毫不扁平。”在陆时看来,鲍德温更是一位社会活动家,他很擅长将自已个人经历和国家及世界命运的问题结合起来,刺透了美国种族意识中的历史性障碍。
“在我看来,这本书更像是在探讨被恐惧吞噬爱与自我的可能性。当面临这种恐惧时,选择有很多,像大卫一样逃避,像赫拉一样放弃,又或者像乔瓦尼那般奋力反抗。”卢希安扬脸盯着陆时的眼睛,看上去很认真,问道:“这个你明白吗?”
陆时先是一怔,紧接着咋呼道:“我们是属于双向选择,都已经办了意定监护了,你可别想反悔,你要是像书中大卫那般,我可不会放过你。”
“胡想什么呢?”卢希安把书搁在茶几上,头脑中回想起一个画面:陆时反复修改着文案脚本,好像怎么也不满意,他的手指在圆珠笔的笔头上不停地按动着,仿佛这支笔成了他情绪的出口。卢希安在迅速组织好语言,认真说:“我知道除了我、学生之外,你还爱烹饪,因为你对这门手艺的喜爱是你在与外婆的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里萌芽并逐渐茁壮起来的,是外婆手把手教会你的。加上,这些天我在家好几次看到你盯着你自已的自媒体账号的内容发呆,接着还在那反复修改着文案脚本,好像怎么都不满意,把作废的稿纸揉成一团一团,扔得到处都是。现在就业环境确实不好,你是想全职干自媒体吗?”
“学校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没过去多久,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教师岗位不太可能。我确实是有想法试试全职干自媒体,但有点怕。我那个叫‘艾瑞格moosu’微博账号粉丝是破一百万了,但主要是分美食与日常分享,顶多算得上是以一个半专业、半自由、半野生的视角去更新的动态。我也不知道自已如果全职做的话,流量会怎样,变现能力会怎样,后期说不定还要带货,这些肯定要考虑,毕竟最终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几两碎银。”
“想做就去做吧,不要恐惧,不要害怕,最差也就是做不起来啰,反正我养得起你。”
“呸呸呸,还没开始就说做不起来。”陆时轻轻捶了卢希安两下,他本想继续再说些什么,没想到许久未联系的妈妈居然打电话过来了。
“小时,学校那件事需要妈妈找律师帮忙吗?”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陆时耳边传来。
陆时知道对方在极力给陆时她所能给到的关心,但现在的陆时不太习惯母子这种关系。陆时能理解她当年的离开,她有权利选择自已的人生。
陆时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妈,不用了,我自已可以搞定。”
“小时,那接下来找工作的事需要妈妈帮忙吗?要不要来香港这边?……”
“妈,我不是那个缠着你要你读书给我听的孩提了,在你消失的这么多年里,外婆把我养得很好,我现在也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已的伴侣,我能自已处理好自已的事情。”
“小时,你这么说还是不肯原谅妈妈吗?”
“妈,我是恨过你怨过你,但现在不会了。我也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成熟了许多,我也能理解你当年的选择。你是文艺的,你是知性的,你是优雅的。爸爸是个妥妥的粗线条的人,后面爸爸又出轨了,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你选择了继续这段婚姻,后来爸爸因公殉职了,你去香港发展了,成为了一名作家……”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问道:“你真的明白妈妈的心情吗?”
陆时循着话筒传来的声音,迅速在头脑的记忆库中提取着有关父母生活的片段,总结起来就是:他俩谈论着一切不会引起争吵的事情,避开所有可能尖锐的话题,让本该最熟悉的人只看到最边角的自已。
陆时想到了伊能静在《生死遗言》中的一段话,借用来形容他妈妈在婚姻后期的感受应该很是贴切,于是脱口而出:“你不读我的字,不看我的表演,不在乎我的荣耀,你只是爱我,不理会我灵魂的出口。”
听到这句,电话那头的女人哭得更厉害了,但这次更多的是因为欣慰,因为她儿子是真地理解她,说道:“年轻时,我读到这段话的时候,还并未有所深刻的体会,只是一种代入的共情心理,觉得这样的爱实在是悲哀。后来,当我有所经历后,这段文字才真正刻进了心里。于是我变得所谓成熟,不再追逐那些浅显的目光所及,逐渐地许多人和事也疏离开来,而我的内心犹如湖水一般平静,阳光照耀着闪烁起点点亮斑,暖暖的。”
“妈,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有时间我们还是可以时常通话见面的,但我们都明白回不到小时候那种状态的,这个勉强不了。”
“小时,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和小安接触以来发现小安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要不然你外婆也不会那么放心把你交给他。你们好好过日子,妈妈也希望你过得好。还有就是如果真的需要妈妈帮忙,妈妈希望你可以自然地开口……”
又聊了几句,双方就挂了电话。
陆时对于他妈妈可以接受他喜欢同性这件事并不意外。她对陆时是愧疚的,她想修补关系就必然不会在这个点上再去争论。
陆时刚接电话那会惊讶的是他妈妈远在香港怎么那么清楚他的这些事,甚至是很多细枝末节,原来是有内鬼。
陆时转过来,对卢希安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怎么回事,你最好老实交代。”
“我知道你和妈妈的关系很微妙。上次外婆葬礼的时候,我们加了联系方式。从那以后,她时不时会从我这打听你的近况。”
卢希安喝了口咖啡,继续说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卢希安刚刚最后念的是唐代四大女诗人李冶的《八至》。陆时在学校那会和卢希安分享过李冶这个奇女子的故事。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揭示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产生隔阂和疏远,而夫妻之间更是如此。这种对人与人关系的深刻洞察,可以引申到母子关系上,提醒读者即使母子之间关系紧密,也需要互相沟通交流。不断维护和珍惜。
陆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卢希安目光在陆时脸上转了一圈,继续说:“她毕竟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我不想你将来会后悔。其实你也很清楚你身上也有她的影子,就好比,你对诗歌的喜爱,你那几分文艺范多多少少有点她的影响。”
陆时对这点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他也明白虽然世界很大,但身边真正强关联性的人其实没多少个。
卢希安没接话,再次摊开书,看了起来。
一会子功夫,陆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坏笑道:“卢希安,你好像对中老年妇女很有一手呢。”
“啊?”正在一旁看书的卢希安舌桥不下,满腹狐疑,不知道陆时为什么话题转得这么突然。
“不然外婆和妈妈怎么都一个劲地说你好。”
“本来就是好呀。”停顿了一会儿,卢希安继续说:“不和你贫了,说正经的,你股票那边回本了了吗?你打算全职做自媒体的话,有准备好前期的资金吗?”
“今天股市又是绿油油的一片,还好我前天看势头不对,已经出仓了,差一千元左右就回本了。既然我有打算全职做自媒体,钱这方面自然我也会考虑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好歹也工作了好几年。”
陆时掏出手机,打算让卢希安看看自已的银行卡余额,小小证明一下他自已还是小有能力的,他是能在这座钢筋水泥城市里养活自已的。
结果,他掏出手机就发现今日头条的消息推送,赫然出现一行文字,“热搜爆了。‘官场小说家’言轶杰已获刑。”
“判了。”
“什么判了?”卢希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