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间,一名侍从上到厅前,低声禀告:“侯爷,门外有一游侠儿带着您的信物求见,请您示下。”话落双手呈上一枚鹰形状的玉佩。

游侠儿?欧阳明月?周允晟立即睁开双眼,命令道:“让她进来。”他倒要看看,二人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若是这辈子万俟岩再被她蛊惑从而背叛摄政王,不若现在就把他除掉。

万俟岩并不知道少年正在琢磨自己的项上人头,见他允了便也摆摆手,让侍从去请人。

“侯爷刚回京,怎么会认识游侠儿?”周允晟试探道。

“前些天我骑的马受惊,差点撞倒一位老人,被这游侠儿所救。我见他武艺高强,性情豪爽,便约他前往酒肆畅饮,算作道谢,酒醉之下把贴身信物送了出去。”万俟岩大略解释了一番,越说越觉得自己行事轻率,不免对来人起了几分戒心。

果然是刚认识,还有的救。周允晟点点头,杀意顿消。

欧阳明月穿着一袭黑色劲装,款步走进正厅,脸上带着浅淡有礼的微笑。为了掩饰身份,她刻意将眉毛画成又粗又黑的刀眉,嘴唇也略微涂白些许,看上去英气勃勃,完全不似娇弱女子。

“万俟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她略一拱手,态度不卑不亢,瞥见坐在一旁的少年,目中流露出惊艳之色。她喜欢美男,且口味不一,硬汉、冰山、正太,只要脸蛋长得足够漂亮,便能获得她的青睐。原以为自己来自现代,眼界非常开阔,道一句阅美无数也不为过,但见了少年才知道什么叫作容颜绝丽,勾魂夺魄。

他懒洋洋地躺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活像没有骨头一般,一只手托着下颚,一只手把玩着茶盏,用饱含兴味的眼光看过来,那洒脱随性却又天真纯稚的模样瞬间就摄取了欧阳明月的心神。

见来人直勾勾地盯着小公子,目中隐隐有觊觎之意,万俟岩对对方的感觉降至谷底。他心知小公子长相出众,若没有高贵的身份和强硬的靠山,放在外面定会被人凌辱,于是早已认同了摄政王的做法。眼下,不过一个混迹江湖、身似浮萍的游侠儿竟也敢垂涎小公子,他如何能够容忍?

“你在看什么?”他冷生开口,再不复之前的惺惺相惜。

欧阳明月这才发现自己失态,立即移开视线,告罪道:“这位公子姿容绝世,竟叫鄙人一下子看呆了去。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和侯爷恕罪”言辞间颇为坦荡,倒叫人不好发作。

万俟岩已失了耐心,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前来侯府可是有事相 ?”

欧阳明月脸皮极厚,立马便顺着竿子往上爬,言道:“正是。鄙人想要从军,却苦无出路,听说侯爷求贤若渴,这便上门自荐。鄙人要武艺有武艺,要谋略有谋略,定能在战场上助侯爷一臂之力。”

周允晟听了这话已然明白,女主是想开启战场副本。上辈子摄政王对她疼宠入骨,百依百顺,她说要去军营里耍耍,便把自己的亲卫军交给她训练,她说想见识边关的辽阔与战场的壮烈,就自请出征,让她随军,也给了她掌控军权的机会。这辈子摄政王并未强娶,她竟也萌生了上战场的心思,可见女主的野心是多么巨大。她本是杀手,忍受不了古代女子三从四德的生活,竟打算扮作男儿顶天立地。

这样的人,周允晟是极其欣赏的,但坏就坏在她若是崛起了,必定会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包括万俟岩、摄政王、文武百官,乃至于天元国的皇帝。广纳后宫只是顺带,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是征服这个世界。

但周允晟却要破坏这个世界,抢夺世界意识的能量,又怎会让她如愿?他没说话,想看看命运脱轨后女主如何将它扳回来,然后再做打算。

万俟岩被她的大言不惭跳起了兴趣,问道:“本侯与你只有一面之缘,凭什么帮你?你张张嘴便说自己武艺高强,智计过人,实在令本侯不敢轻信。”

欧阳明月早有准备,走到门外唤道:“把我送给侯爷的礼物抬进来吧。”

随她一同前来的的四名壮汉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入内,把桌椅移开些许才找到足够的空间放下,沉重的声响伴随着飞扬的沙土,可见里面装载的是个大物件。莫说万俟岩来了兴趣,就连准备带小主子回房休息的王宝也兴致勃勃地凑过去,不停往箱盖的缝隙里瞅。

“这是什么?你想送什么好东西收买侯爷?”周允晟一改慵懒姿态,绕着箱子转圈。

万俟岩以为这人想贿赂自己,还好死不死地让小公子看见,为了证明自己的公正不阿、铁面无私,他冷声逐客:“原来欧阳兄所谓的智勇双全便是拿黄白之物买来的吗?这玩意儿可以买到虚名,买到前途乃至于性命,却买不到本侯的赏识,请回吧。”

“万俟兄且慢,这里面并非金银,你打开一看便知。”欧阳明月做了个遨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颇为坦然,也自信满满。

王宝最爱凑热闹,听了这话一把掀开箱盖,然后极其失望地叹了 一声:“嗐,杂家还当是什么好东西,没料竟是一箱子泥土。你脑子莫非进水了?送这些土是打算让侯爷干吗?养花种菜?”

周允晟趴在箱子上探看,面上一片懵懂之色,实则心里门清。这哪是什么泥土,却是一个巨型沙盘,地形与南疆一般无二,那里的每一条河流、每一片谷地、每一座高山、每一块平原,都清晰地呈现在沙盘上,角落里还堆放着许多木头雕刻的士兵、战车、马匹等物。

一场战争的胜利,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有了这个,战前统筹、战略部署、排兵布阵都可做到一目了然,可说是率先据了天时与地利,剩下的“人和”全看将士们战场发挥。但凡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清楚这块沙盘的巨大作用,更何况身经百战的万俟岩?他呼吸渐渐粗重,走到箱子边看了又看,喟叹道:“欧阳兄大才!”

欧阳明月十分洒脱地甩袖:“想必侯爷已经看出名堂来了,不若你我在沙盘上演练几番,一决高下?”想要征服一个男人,必须从他最感兴趣的方面下手。

万俟岩一口答应,肃然的表情在看见趴伏在沙盘边,手里捏着两个木雕小士兵上下捣腾摆弄的少年时尽数化作笑意。到底还是个孩子,这就玩上了。

“小公子也来玩一玩?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小公子尊姓大名?”欧阳明月伸手邀请,讨好之意十分明显。她是深度颜控,对长得漂亮的人总是没有免疫力,因目光全放在少年身上,并未注意万俟岩瞬间阴沉的面色。

“好啊,我喜欢这个小战场。”周允晟把两名士兵放在微型战车上,推着往前滚动,全无自报姓名的意思。

欧阳明月吃了一个软钉子,对他的喜爱之情稍减,心道这熊孩子很是傲娇,日后上手了需得调教调教。

万俟岩却觉得小公子颇为纯真可爱,忍不住在他头顶揉了两把,垂下手时暗暗搓了搓指尖,对那丝滑的触感十分贪恋。欧阳明月见状也想效仿,却被少年皱着眉头躲开,顿时表情讪讪。万俟岩莫名觉得心情大悦,连忙以拳抵唇,掩饰上扬的嘴角。许自己摸,却不许欧阳明(欧阳明月的化名)摸,亲疏远近可见一斑。

两人虽然邀请少年同场厮杀,却都不把他看在眼里,各自挑选了五万兵马对阵,见少年也拣了五万兵马,却远远挪到一处峡谷内顾自把玩,便将之抛诸脑后,排起阵来。

所谓的五万兵马并非就有五万个木雕士兵,不过以一代千,取个概数而已。万俟岩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欧阳明月有现代化系统化的战略理论和战略思想做基础,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及至最后,两人都只剩下一万兵马,算作平手。

万俟岩在天元国素有战神之称,不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也指挥若定,军功赫赫,如今却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游侠儿手里,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自然而然便起了爱才之心,欲将之收收归麾下。欧阳明月察觉到他看自己的目光少了探究与猜忌,多了欣赏与喜爱,已然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达到了。她早已不想在欧阳家的后宅混,一心要闯出一片天地。她本是杀手,哪个去处能比战场更适合她?

二人两两相望,惺惺相惜,都欲开口说些什么,恰在这时,少年清脆的嗓音传来,瞬间打破了这略带暧味的氛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赢了。”

二人立即低头去看,却见少年将放置在峡谷中的木雕小士兵一个个拿起来,摆放在二人的残兵败将周围,形成和拢之势,一边摆一边数数,最终只动用了一万人马就全歼二人十万大军,可说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万俟岩怔愣一瞬,旋即朗笑道:“我却是把小公子的兵马给忘了,犯了轻敌大忌,合该落败。”之前对欧阳明月用兵如神的惊异与钦佩,因为这个小插曲消减不少。

欧阳明月也朗笑起来,逗弄道:“小公子好生威武,不若与鄙人再战几局?”她只想陪少年玩玩儿,并不觉得对方有多大才干,之所以会赢,不过钻了空子而已。

“好啊。”周允晟挑高一边眉毛,笑容看似纯真,实则暗藏锋锐。只可惜欧阳明月拿他当花瓶看,丝毫未曾察觉。

万俟岩退让到一边,帮小公子数兵马。在战场上,他从不会小觑任何人,在欧阳明月看来,小公子赢得侥幸,在他眼里却是不动声色,后发制人。能被摄政王如此看重,小公子总有过人之处。

二人择定一处高地,各自挑选兵种,且暗暗想好了用什么阵势。欧阳明月有意让小公子先行,刚应对了两个回合就节节败退,无力反击,之后不管她采取怎样的挽救措施,都没能扭转局面,不过三刻钟就已全军覆没。她不肯认输,言道再来,却一次比一次败得更快,起初还能坚持一刻两刻,及至后来竟几个照面就被鲸吞,场面非常难看。

她不懂古代阵法,因此并不知道自己败在何处,万俟岩却一清二楚,于是也就越发惊骇。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襄阵、水阵、火阵,小公子将十大阵法运用得出神入化,还可根据地形瞬间做出二阵、甚至三阵、四阵互相结合的变阵,不但攻击力巨大,连防御也无懈可击。如此神鬼莫测、运筹帷幄的手段,若是出现在真正的战场上,该是何等惊天动地、所向披靡?

看看一脸纯稚笑容、把对战当玩耍的小公子,再看看屡战屡败、面色铁青的欧阳明月,万俟岩摇头暗叹,哪还能对她再升起丝毫欣赏之情。胜败乃兵家常事,何故如此斤斤计较,风度全失?此人性情浮躁,心胸狭溢,可用,却不堪大用。

“小公子好手段。”欧阳明月好半天才憋出这句话,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来到天元国之后,她先是攀上李文瀚从而得到家族的重视,虽然中途出现些小麻烦,却都顺利解决,现在凭借白涟和方伟同的支持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连欧阳家老太爷都不敢轻易得罪她。故此,她心中本就存着七分傲气,在这些未开化的古人面前就升至十分,总以为世界上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

她想从军,立马就从白涟那里得知万俟岩的行踪并设计与之结识,原以为祭出一些小手段就能彻底令对方臣服,却没料刚开个头就遭受如此重大挫折。她绝不肯承认自己连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都比不过,但事实是,她被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的骄傲与自信,被对方抬手间击得粉碎,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被肆意打压踩踏的屈辱感,她只在摄政王面前体验过。

“敢问小公子尊姓大名?小公子高才,鄙人佩服。”口里说着佩服,睚眦必报的欧阳明月却越发想把少年弄到手,好找回颜面。

“我是谁你还没资格知道。这玩意儿你打算卖多少银两?”周允晟一边把玩木雕战车,一边挑眉看来,本就昳丽万分的五官此时染上几分倨傲,竟叫人无法逼视。

欧阳明月垂头拱手:“这沙盘本就是送给侯爷的礼物,怎能收钱?”

不收钱就要欠人情,她这是打算用沙盘交换从军的机会。万俟岩之前那点招揽之心早就在她对少年露出怨愤之色时消弭,摆手推拒:“若是不卖,这东西本候便不能收。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