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山门,便见车如流水,越棠不想引人注意,过了山门后即携双成下车,步行迈上山径。
不多会儿,打头阵的侍卫来报,说那赵郎君已入观中,正和道士相谈呢。
“属下亲眼所见,赵郎君在配殿中同一寻常道士攀谈,不像是早前约定好的,二人神色如常,也未避人。约摸一炷香功夫,那道士唤来一小童,领赵郎君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越棠牵了牵唇,“还真是来做法事的?”
侍卫点头道:“赵郎君走后,那道士便吩咐人去做准备,听口气,法事安排在日落时分。”
“知道了。”越棠思忖片刻,吩咐侍卫,“打探明白赵郎君的住处,然后左近给我安排间屋子,今日在太和宫过夜。”
一场法事时长不定,全看花多少银子。越棠轻快地想,那赵铭恩,入王府时奄奄一息身无长物,几个月过去,手头也就攒上些月银,没能耐大操大办,请几个小道士诵经文告慰亡灵,满打满算,一个时辰顶天了。
日落开始,结束后恰是暮色四合,那生机勃勃的夏夜,才刚起头呢。
侍卫领命,又回身往太和宫去安排山房夜宿。
时值正午,好在山径两侧苍柏成盖,一路拾阶上山,也不过微微发汗,不算太难熬。双成随在她身后,喘着气絮叨:“野外山林......夏夜蚊虫多......王妃您没经受过这个,再想想吧......”
越棠抬起头,眯着眼远眺,重檐黛瓦掩映在绵延的翠色间,清凉喜人,心头一抹燥意也抹平了。她扬唇笑笑,“大事上多思多虑,小事就不必瞻前顾后了,不值当。”
双成劝不动,索性彻底倒戈,助她得偿所愿。事情还算顺利,去打点住处的侍卫很快回转来。
“今日太和宫外客不多,赵郎君的住处隔壁尚无客,同院还有两间厢房,也空着,属下就给包圆了。”
越棠哦了声,“眼下人在哪儿?”
“赵郎君在屋子里盘桓了片刻,又往前头去看道场了,王妃放心,属下们绝没有惊动他。”侍卫说着,侧身让出道儿来,朝前比了比手,“属下领王妃去山房歇息。”
正午天热,也不便四处游逛,越棠便先往山房歇下,又打发侍卫去盯牢赵铭恩的一举一动。
双成去斋堂要了些吃食,垫过肚子,二人围坐桌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话。间或望一眼窗外,小院儿里一片静谧,辰光生生在日头底下凝滞了一般。
越棠喃喃:“道场有什么可看的?逛了这好些时候,生怕人瞧不出他另有所图么。”
双成发懵,也不知道怎么接话,“王妃您别生气。”
越棠应道不生气,“就是烦了,我一向知道他有自己的小秘密,容忍到今天,不打算再忍了,今晚本王妃必要问出实话来。”
双成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小心翼翼搁在桌上,屈指推到越棠面前,“王妃,这是您吩咐准备的药......清水送服最佳,化入热汤也可,但略有异味,若被下药之人有心,难保不会察觉。”
越棠将小瓶子收好,暧昧不明地笑了笑,“心猿意马的时候,再多的异样都顾不上啦。”
王妃想做什么,双成早就心知肚明,近来也没少听她撂狠话,可那样的情境,若认真去想,仍不免叫人脸红心热。双成摸摸鼻子,遮掩满脸的不自在,调开视线扫及窗外,目光忽然定住了,咦了声,忙推越棠的胳膊。
“王妃瞧,那是赵郎君不是?”
越棠望过去,小院儿的柴门正阖上,门前的人转过身来,头顶烈日晕染他那副深邃的眉眼,太过夺目,不是赵铭恩还能是谁。
越棠微微出神,浓重的暑气一视同仁地裹挟着世间万物与众生,仿佛只望一望,便能生出浸浸热汗,可他无遮无拦地走着,似毫无所觉,平静、漠然、坚定。虽已经见识过赵铭恩太多的与众不同,但这一刻,在远离尘嚣的山林间,他粗布衣衫,乌发素冠,动静间的气度,到了让人失语的地步。
人世间没有劫难能困住他,越棠想。
不然算了吧,临到要收网,越棠忽然犹豫起来。他这样的人,怎会甘心折翼,一辈子被她藏于人后?别最后驯服不了烈马,反被烈马蹶蹄子伤到自己。
正晃神,双成适时凑过来说:“王妃,他只身一人,没有同党,您别怕。”
“我怕什么。”越棠面不改色,一激之下,倒又有了底气。管他烈不烈的,她又不图什么举案齐眉天长地久,大不了弄到手后再一拍两散!如今她和长公主论姐妹,还怕他么。
这下是彻底铁了心,定下神,留意外头动静。这山房面阔三间,明间开门,简单摆了套桌凳及架格,东西各有槅扇,进去便是次间,有床榻供寝居。眨眼的功夫,次间外已响起脚步声,槅扇随之一动,赫然现出他的脸。
“赵铭恩。”越棠笑眯眯看着他,希求从那沉静的面庞上寻出一丝惊慌失措的意味。
可惜没能如她所愿,赵铭恩依旧波澜不惊,微微一顿,便垂下眼,“王妃来了。”
双成见状,连忙站起身,“奴婢去前头厢房守着。”出门时不忘掩好槅扇,顺带将明间的门也关严实。
一室寂静,再无人打扰,越棠施施然伸展了下腰身,冲赵铭恩招手,“别杵着了,过来坐。你母亲的法事安排得如何了,一切可还顺利?”
赵铭恩却没挪动,依旧立在槅扇边上,简明扼要地说都好,“有劳王妃挂记。”
越棠笑吟吟说:“这太和宫我还是头一回来,也不知道有何特别之处。你在前头逛了好久,可有撞见趣事,观赏美景?说来我听听。”
赵铭恩略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给她指了个方向,“太和宫虽排不上道教圣地,却也算源远流长,山中摩崖石刻遍布,风光奇绝,王妃若有兴趣,可以请一位道童引领,四处观摩一番。”
来往几回场面话,越棠渐有些不耐烦。他完全不搭茬,既不对她的出现表示疑惑,也没有任何要为自己的行近遮掩开脱的意思,四平八稳油盐不进,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一样。
她收敛起笑意,口气也变得不好惹,“赵铭恩,你不想问问本王妃为何会在此吗?”
他终于对上她的视线,却反问道:“王妃一路出城,竟没有发现有人尾随在后,盯您的梢吗?”
越棠闻言大惊,惊讶之余,更多是狐疑,“有人盯王府的梢,连王府的侍卫都没察觉,却叫更远处的你发现了?”别不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信口开河吧!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王妃若不信奴,就当奴没有说过吧。”
“既然说了,如何能当没有说过?这可不是儿戏。”越棠冷眼睨他,“那你明明白白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跟踪我。”
这话引来他深长的凝视,“奴没有开天眼的本事,凭空便能臆断旁人来历。王妃与其关注跟踪您的是谁,不如关注此人有何目的。”
有何目的,不还得先知道是谁吗?越棠拿不准该不该相信他,一时间心神不宁,“赵铭恩,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说:“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王妃,您仍执意要留在奴的房中吗?”
这话若有若无地戳破了她的意图,越棠不想当回事,但仍止不住心头一股火辣辣的热流往上涌。别开脸去不看他,平一平气,斟一杯茶喝了两口,又亲手替他也斟了一杯。
“说了这么多话,来喝点水吧。”
这天也着实热,赵铭恩终于不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走近桌边,却也没受她的恩典,自己另取了只陶杯,倒茶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