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多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是无法规避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的。
我的新婚夫郎许简寒,他一个哑巴,本就沉默,因为我的漠视,他显得更加地悄无声息。
我们同处一间屋子,在夜里,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却是最陌生的人。
第二天鸡打鸣之前我已经像平常一样醒来,我养了鸡鸭在圈里,还喂了一只猪,现在已经半大,每天早上我都会先张罗这些牲口的吃食,今天当然也一样。
鸡鸭围着我一面叫嚷一面低头啄食它们的口粮,我从鸡窝里捡了两个尚且温热的蛋拿回厨房的米缸里储存,然后开始烧火煮猪食。
烧火的时候我在灰里煨了两颗红薯,等猪食起锅之后还可以继续煨着。
我提着猪食桶从猪圈里出来正好对上从房里匆忙出来的许简寒,那一瞬间我二人应当都是才想起自已已经成亲了这件事。
他红着脸望着我,手上不断比划着,看起来很着急。
我也看不懂,只摇头指了指厨房,“锅里有热水,去洗漱吧。”
我的两个红薯从今天开始要分出一个了。
等他洗漱完,我刚好将灰里的红薯掏出来擦拭干净,然后递给他一个。
他有些拘谨,双手捧着朝我点头大概是道谢。
我摇头,我们一个坐在灶孔前一个拘谨地立在厨房的灶台后一起享用我们新婚后的第一顿早饭。
“我稍后要去地里锄草,你可以根据自已的喜好看看要不要在村子里逛一逛熟悉一下。”
我自已不爱做无用社交,但不知道我这位夫郎如何,也不好第一天就撵他去地里干活的。
他点着头,目送我拿起锄头背篓出门。
这个季节正是园子里蔬菜生长旺盛的时候,我种的茄子、辣椒、西红柿、豆角……无一不是硕果累累。
我蹲在地上拔草,捉虫,顺便将熟透的蔬果摘下来装到背篓里,明早可以去集市里卖个菜,这季节蔬菜价格不高,但这样多,自家也吃不完,卖了总比浪费要强一些。
等到日头越来越强的时候,我总算将园子里的草除了个干净,又从一旁的小山丘上砍了些枝条来支撑挂满果的蔬菜杆,免得都烂在了地里。
回去的时候我挑了根黄瓜一面吃着一面往家走,早上忘记了许简寒的存在,就煨了两颗红薯不得不分给他一个,干了一上午的活,我肚子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我个子长得高大,走路自然就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一瞬间我才真的体会到了自已是真的有了夫郎。
我推开院子外的木门,发现院子里被清扫得很干净,我往日堆放农具的棚户下面也被规置得整整齐齐,院墙边上的搭着竹竿,上头晾晒着衣物,其中就有几件我穿脏了还没抽出时间洗的,空气里有淡淡的皂角香味和米香。
我将锄头放好,将背篓里的鸡鸭草抱了出来扔进鸡圈然后又挑选了些蔬菜出来打算中午吃。
我进厨房的时候许简寒正将煮好的粥盛起来对着干净的锅底发呆。
我敲了敲门提醒他,他转过来脸上还有灰,看他手指上没什么老茧,想来在家也不常做这些,也还是升起火做了一锅饭,我举了举手里的蔬菜,“我来炒菜。”
他点点头,自觉的走到灶孔后去烧火,他身上穿了一件灰色衣裳,一点也不像城镇里那些哥儿穿的那样,大概是为了入乡随俗。
我心里很满意,我不认为自已对一个娇气的城里哥儿有多少容忍度,所以当初媒婆说他父亲是镇上的私塾先生时我才反复拒绝的。
我太怕麻烦了。
就两个人,又是稀饭,所以我做了个烧椒拌茄子,炒了个干煸豆角。
有趣的是许简寒一直满眼亮晶晶地望着我的菜,那羡慕和赞叹我很难忽视。
我刚从牢里出来那会儿为了谋生,什么都去做过,馆子里给人帮厨的时候多少学了些家常菜的做法。
大概这里没有人会做这些,所以他觉着新奇,但这菜都是些简单的,真正有技术含量的我也没学到,饭馆老板很是提防,这工作收入太微薄,远不够我每个月要寄给孩子的抚养费,所以我没做多久就去工地上干了。
现在想想,那好像真的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饭后他坚持洗碗,又想表达又说不出来,很是犯难。我忍不住开口问他:“许简寒,你会写字的吧?”
他点点头,料想也是,他父亲可是私塾老师。
“以后实在有重要的事可以写出来,你们的字我认得不多,但多少也识得几个。”这个时代的文字是类似小篆的字体,有些字我还真不一定认得。
我那时候觉得自已体贴,却不想,我若真替他着想,怎么不去和他学学他的手语。
我嫌麻烦,我根本不愿意为他花那个心思。
第2章 夫郎
午饭后,我有午睡的习惯,这还是从前在工地上干活养成的习惯,大中午烈日暴晒,干不了活,所有人都会找个阴凉地儿窝着打个盹儿。
我和许简寒说自已要去午休一会儿,之后便回了屋子,昨夜我是在窗前的那张竹榻上睡的,位置太小,我身量高,一晚上都憋屈,自然睡不大好。
此刻我终于躺在自已的床上,可以肆无忌惮地伸展四肢了,身下的竹席很是凉爽,屋外头还有知了急促的叫声,我在一丝丝陌生的香气里渐渐睡去。
夏季的天本就是孩子脾气,我是在天边的一道炸雷声里醒来的,屋子里也因为天色变得昏暗无比,我几乎要以为自已一觉睡到了黄昏。起身之际突然想起自已晾晒的种子,鞋也顾不得穿,忙冲出了屋子才发现院子里早已经收的干净,种子被摊放在屋檐下的柴堆上。
许简寒正微仰着头出神地望着雨,我才发现他很瘦,大概是之前忙着抢收院子里的东西,他顾不得自已,衣裳湿了贴在身上,整个人纤细异常,削尖的下巴上滴下一颗水珠,他的侧脸在雨色里显得很是寂静,像是已经融入了这场夏日的暴雨里。
他一直站在外面,不知是不好意思回屋换干净的衣服还是因为我在午休怕吵醒了我。
我感激地开了口:“还好你把这些种子收了,不然明年地里就没指望了,进去把湿衣服换了吧。”
他闻言受惊似的回过神,随即笑着点头,眼里有一点欣慰露出来,然后转身进到屋里,我忍不住看着那道门被轻轻的合上才收回视线。
我没有见过脾气比他更温和的人了。
我的人生因为那场牢狱之灾,使得记忆里留存更多的都是谩骂、愤怒、诋毁和质疑。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善意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