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接过话茬:“除了你之外,还能自由出入政事堂的人?”

沈巍点头,一句便惊到了柳元洵,“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前些日子来这儿与我议事的锦衣卫前任北镇抚使,刘黔源。”

竟然是他?

柳元洵来了精神,“沈大人可能确定?”

沈巍回道:“一开始不能,但后来,我确定了。”

“为何?”

“因为我去找他了。”说完,沈巍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微臣猜测,刘大人是有意引我去找他的。”

如果只是为了叫他看一张图,为何不将图放到他家宅的书房里,既然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来了大理寺,大概率是有意为之。于是,沈巍怀着试探的心思,借着公事,亲自去了趟锦衣卫指挥使衙门。

柳元洵追问道:“他承认了?”

沈巍摇头:“没有。”

柳元洵心里刚泛起一丝失落,就见沈巍深吸一口气,神色愈发凝重,“刘黔源矢口否认,只说听不懂我的意思。可等我要走时,他却叫住我,说我忘了东西。”

“什么东西?”

沈巍一字一顿道:“一本名册。一本详细记录着江南官员各自受贿金额,以及在卖粮贪墨案中如何瓜分赃款的账册。”

柳元洵顿时惊住。这可是铁证!为何沈巍从未言语过?可他多少听过沈巍的名声,知道他手里若有这样一本账册,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藏匿这么多年。除非……

柳元洵眉心紧蹙,“这账册有什么问题?”

沈巍终于说到了关键处:“账册上所有官员,既没名字,也没职位,全是代号。”

柳元洵接着问:“那账册现在何处?”

沈巍道:“在我这儿。王爷若有需要,我可誊抄一份给您。”

柳元洵点头应下:“有劳沈大人了。”

可事情还没完,沈巍接着道:“他这般接二连三吊我胃口,我心里窝了火,正打算再去找他,逼他交出代号对应的名册,可还是晚了一步……”

沈巍一开始说的“一年前”,和这句“晚了一步”成了一个闭环,柳元洵已经猜到他为何会说自己迟了。

因为刘黔源死了。

就在他把东西交给沈巍后,他就死在了追凶办案的途中。

柳元洵甚至猜想,刘黔源怕是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才在匆忙间,将东西托付给了他唯一信得过的沈巍。

“沈大人,”柳元洵问道,“您可曾查过刘黔源的死因?”

顾莲沼曾说过,刘黔源的死有蹊跷,之所以无人在意,是因为他的死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沈巍是谁?他素有包青天再世的美名,怎会察觉不到其中异样?

沈巍长叹一声,说道:“看来王爷知晓的内情,比我预想的还多。我确实查了,也查明刘黔源和那群锦衣卫确实遭人伏杀。但下手的是一群拿钱卖命的死士,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名册自然也没了下落。没有名册,光有账册,又有何用?我若执意要查,除了打草惊蛇外,毫无作用。”

柳元洵听得专注,自然没错过沈巍的句话。那句“没有名册,要账册何用”,刹那间点亮了他的思绪。

不是诏狱防卫严密,才让萧金业在里头熬了八年;也不是那些人狂妄自大,故意留下了萧金业的旧宅;而是萧金业不能死,他的宅子也不能烧,因为宅子里极有可能藏着名册!

名册这种东西,需得亲眼看它一张张烧毁才安心,要是萧金业一口咬定名册就在宅子里,那既能保住宅子,还能保住自己的命!

想通了这两件事,柳元洵顿时有些激动,可情绪一过激,胸中即刻泛起一阵针刺般的剧痛,一丝腥甜随之涌上喉咙,他忙抬手喝了口茶,将茶水与血生生咽了下去。

缓了片刻后,柳元洵强撑道:“账册一事,就劳沈大人多费心了。我精力不济,若无其他要事,我想回府歇一歇。”

沈巍起身相送,诚恳道:“今与王爷一番交谈,令我受益匪浅。往后王爷若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尽管吩咐。”

柳元洵匆匆点了点头,想要提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可手脚却像灌了铅,连动一下都费劲。

他刚要开口叫人,身侧却落下一片阴影。顾莲沼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手扶住他的手臂,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了他的身体。

柳元洵勉力支撑的身体的身体霎时放松,自然地倚进顾莲沼怀里,由他将自己扶起。

第70章第 70 章

柳元洵叫顾莲沼搀着出了大理寺的时候,就见凌晴正侧坐在马车上,手里拿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杂草,正百无聊赖地转着,凌亭牵着缰绳站在一旁,洪福带来的两个太监则站在马车后面。

柳元洵一出来,凌氏兄妹就看见他了,凌亭面带笑意,牵马迎上前来,凌晴则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下,欢快道:“主子!”

柳元洵浅笑着回应,旋即在顾莲沼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凌晴稍慢一步,正欲掀开帘子钻进车内,顾莲沼却先一步按住了帘子,“人多太挤了,你坐外面吧。”

凌晴扁了扁嘴,正要抱怨,又想起顾莲沼和他们不一样。他是主子的侍君,两个人许久没在一块相处,说不定是顾侍君想和主子说说心里话呢。

顾莲沼已经嫁入王府,成了王爷的枕边人,比起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凌晴当然希望他对柳元洵多点在意,当下便应了一声,乐呵呵地坐在了外头。

而在一帘之隔的轿子里,柳元洵脸色惨白,眼睛虽睁着,可虚茫茫的没有落点,只有手还在用力地扯着顾莲沼的袖子。

直至听闻顾莲沼阻拦凌晴的话,柳元洵才松了劲,手一松开,本要滑落在身侧,可顾莲沼却握住了他的手腕,托着他的后腰,将人揽进了怀里。

柳元洵努力睁着眼,可他眼睛睁得再大,视线也是一片模糊,就连肢体的感应都变弱了,唯有胸腔处炸裂般的刺痛提醒着他:忍了太久,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可他知道,这一口血若是喷了出来,他怕是又要陷入好几日的昏迷,以前浑浑噩噩熬日子的时候,昏了也就昏了,但他现在还有事要做,他不想就这样闭眼昏睡。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依进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强有力的心跳透过耳边的轰鸣清晰地跃动着,仿佛成了他与这世间唯一的连接。

“阿峤,别……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