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云淑恨这些人太无耻,但万轻舟已经在黑暗中听到了吵嚷和哭闹,咳嗽了一声,睁眼说:“去吧,去急诊看看。”
万钒现在还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住着,后面的楼里住着精神受了刺激的孟梅。现在急诊还躺进了万钧。这回万家人倒是都在一处了。
涂云淑亲自扶着万轻舟出现,万轻舟站在病房外重重倒了一口气,看了看满脸泪的侄媳妇,才问:“谁动的手?”
“七宝,就是七宝的人...呜呜呜...”齐明月哭得伤心,又害怕,她亲妈在一旁安抚着女儿。
涂云淑知道七宝的势力招惹不起,忙问:“现在人怎么样了?”
“人还不...”齐明月的妈刚说了半句,就看见大夫拿着CT核磁共振等一堆片子出来,一家人立刻全部围上去问东问西。
大夫很冷静的说着数项医疗诊断:“病人下肢碾压伤,盆骨粉碎性骨折,两侧睾丸膨出扭转,有坏死可能,脾脏和肾脏三级破裂,腹腔出血,现在是需要手术,你们家属谁来签个字。”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懵了,齐明月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肚子。万轻舟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现在这可能是万家最后一个出世的孩子了。
所有人不自觉退后一步,让给了一向拿主意的万轻舟去签字,万轻舟感觉头懵目眩,脑子里面像炸了个二踢脚一样,他努力平稳心神,硬撑着去签字。可短短一步路,他的右腿仿佛如灌了铅一样,他几乎是硬拖着半边身子,拿笔写字也力不从心,写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涂云淑想上前扶着,但是只看见一个状如老狗,舌头外在一边,嘴角向下咧着,右手僵硬似石的老人双膝发软站立不稳。
“大爷!”
“哥哥!”
“轻舟啊!”
这是万轻舟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几声呼唤。
第110章 | 0110 第七卷《小重山》(八)山雨
“万轻舟真是命硬,就倒在急救室门前,医生立马拉去救了。”丁厉这般汇报着万家的近况,从称呼上已经没有了过往的尊重。
董北山没有让丁厉继续把话说下去,虽然早在那个寒风阵阵的秋夜里,了断了俩人间的师徒情谊,但内心深处他对于万轻舟的轰然病倒,仍旧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傅煜然把话接过去,让丁厉好好开车回去,机灵点,多帮帮冯涛。丁厉应了,转身而去。
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在涂云淑哭天抢地的悲恸中,万轻舟又顽强地活了过来,精锐专家齐上阵,血栓溶得及时,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只等慢慢康复疗养就好。
涂云淑握着他的手说:“你看见这片子上面的黑点没有?你不能再情绪波动了。”她流了泪,“你也为我想一想好不好?我也只有你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也一起过了将近三十年的日子。刚刚苏醒的万轻舟说话还是不太成句,他努努力,在病床的枕头上点点头。
涂云淑说万昭祤一个孩子经历这一遭未免太受苦,让接万昭祤到身边来。也是万轻舟的意思,谁料万昭祤回绝了,说家离学校更近一点,何况下了晚自习回家太晚。但涂云淑一再要求,说万昭祤还是一个小女孩一个人在家住冷清也不安全,立马吩咐冯涛接万昭祤过来。
比起齐明月怀得那个还未呱呱坠地的孩子,万昭祤是他们万家仅存的火苗,涂云淑不肯再冒一丁点儿风险,拼尽了全力,也要把万昭祤庇护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老的老,小的小,涂云淑鬓边的白发任凭采薇有一双梳头的巧手也遮不住了。
在开往医院的车上,冯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后座沉默得如同一夜成人的少女。她并不知道,使她家一夕之间跌进梦魇般地狱的始作俑者就在她的左前方,他表现得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没有半分不恭。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残酷,如浪里蛟翻,上一秒平静的水面顷刻间就是厮杀的战场。没有人能在岸上袖手旁观。
世间事,笼里雀,局中人。
车到,万昭祤熟门熟路的就找到了万轻舟的病房,说来也讽刺,这最高规格的特需病房一层已经被他们万家人沾满了,截肢了一条腿的爸爸,情绪崩溃精神分裂的妈妈,还有内脏破裂粉碎性骨折的小叔,苦笑像爬山虎一样爬上了少女姣好的容颜。
在护工的辅助下,轮椅上的万轻舟在小阳台坐着,转头看见了侄孙女。“来,坐一坐。”万轻舟虽然手术介入及时,出血量也少,但毕竟是开颅手术,语言功能还是受了点影响,他能想明白一句话,但是说的慢,舌头使不上劲儿,因此也不爱多说。
万昭祤在万轻舟的对面盘腿坐下,小蒲团被阳光晒得热热的,她在这段时间所有潮湿惶恐的阴郁,翻天覆地的痛苦,都在光下被晒干了,只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大奶奶回去,给你收拾,录下来发……。”聪颖的万昭祤可以从万轻舟的只言片语猜测出全部的意思,涂云淑先回青山坞准备收拾她的住处,采薇也在小,会录了视频发过来。
万昭祤在手机上收到了采薇发的视频,她眼睛看着屏幕,心思却飘远了,她想着青山坞后面的花园很大,万昭祤甚至没有逛遍过每一处。她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常跟不同的大姐姐在这里捉迷藏,捉蝴蝶。十年过去了,现在她们之中有些人披金带玉满身贵气,有些人杳无音信,有些人甚至已经不在人世。乔木森森,她觉得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心静。她已经沉入谷底,接下来无论怎么走也不会比这境地更坏。
她听到万轻舟问: ? “你妈妈……还好?”
两个侄子受此重创,万轻舟已分不出来心思去探望确诊了精神分裂的孟梅。算是万家半个干女婿的冯涛倒是负责,请了中医西医治疗,但情况总是时好时坏,让人揪心。万昭祤没说孟梅闹腾得厉害,白天哭夜里喊,每次夜间一折腾起来就是一两个小时,必须得她陪在妈妈身边,采薇也是日夜陪着孟梅,劝年纪还小的万昭祤早去休息。
万昭祤抿抿嘴:“还那样,夜里睡不踏实,总惊醒。但我看医生给她开的药不能老吃,吃了,妈妈虽然好些,但神情恍惚,我不想她这样,就陪着她说说话。”
万轻舟点了下头:“你妈妈……不容易。”在他眼里算是万家拖累了这个侄儿媳妇。但话又说回来,
覆巢之下,哪有人能独善其身呢?
对着从小看她长大的万轻舟,她没什么避讳:“大爷爷,我想报吉大的冬令营。”万昭祤没把自己能考上的话说死,只说试试:“如果真考上了,我去吉大走读,还能和你们住一块儿,这样也方便照顾着我爸我妈。”
万轻舟心中忍不住一阵酸,这么好的孩子,又是万家第三辈中跟他最亲的一个,等到长大了本应该是他最得力的人之一,家中却突然遭到这种变故。
万轻舟沉吟一下,然后用力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口吃清晰一些,把这句话说全,“也好,去吧,去看看,你年纪小,家里的事,不要放心上,好好长大,大爷爷在。”
万轻舟说罢拍了拍万昭祤的手,万轻舟满是输液淤青的手上,落下来一滴少女晶莹的泪,这滴泪像乐谱上的休止符,给懵懂和天真的过往画上了一个句号,从此万昭祤的人生进入了新的乐章。
万昭祤望着病房外的枝头的生机盎然,心底却如秋风过境,萧瑟万般。蝉鸣的聒噪声好像霎时被放大一千遍,听得人满心犹如小刺摘不干净,而她沉默不语,只是点头。
另一边,移居新加坡的金家,金明瑛在手机上看着小姨让她加的那个人发来的图片和视频,全方位沉浸感受着伦敦大平层的景观。陈姝给她洗了一盘荔枝,是广州的增城挂绿,在七宝私家庄园里种出来的,只分给了几家亲近的尝鲜。陈姝剥了一个荔枝送到女儿嘴边,也凑过去看着房子户型装修。
这已经是调给金明瑛备选的第四套房子了。自动窗帘分开,落地窗被擦得一尘不染,视频特意在久久阴雨的伦敦选择难得的一个夏日晴天拍摄,灿烂日光下一望无际的市区和泰晤士河伦敦塔尽收眼底。连陈姝看了也不禁赞叹一声。
金明瑛却说:“也不知道从这儿飞下去是什么感觉。”
结婚多年,陈姝也传染了丈夫的口癖,絮絮道,“我的小姑奶奶,别说这种话了,你看见这公寓了吗,你就往伦敦报,什么帝国理工,伦敦大学,国王学院,伦敦政经,我们都不掺和,全看你的意思。”
金明瑛敷衍地“嗯”了一下,说,“哦哦哦,知道了往伦敦报。”
陈姝拿她左耳进右耳出的大女儿没办法,又哄又劝,“往伦敦考还不好,那么大的公寓你住着,不愁吃不愁穿,爸爸妈妈也不指望你怎么样,平平安安就行了。这回你出去了,交朋友方面自己留点儿心,也看看什么样的男生值得交,有什么信儿说一声,别让我跟你爸天天惦记。”
这话也有根据,本是前天姚令春来新加坡,攒局喝茶,金颂一家四口都在场,姚令春没见过金明瑛,夸了一句:“姑娘这么大了,是不是苡晴说给电影弹钢琴的那个?”
金明瑛点头说,是的,姚叔叔好。
今年刚落幕的first青年影展,蒲公英影视公司选送的两部片子斩获评委会奖和最佳艺术探索,其中一部片子金明瑛弹了电影配乐,另一部片子专门加了剧情让金明瑛弹了一分半的钢琴独奏,都是她的留学申请的敲门砖。
姚令春又开玩笑:“问问老刘,七宝有没有这么大的小伙子,我们给撮合撮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