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笑出了声,慢悠悠地哼:"不愧是大奖拿了个遍儿啊,词汇量挺丰富啊。"
晏晏也笑了。你拉着她的手,最后一锤定音道:"算了,让他养老吧。"
一周后,公司宣布了人事变动,老编剧荣升首席荣誉编剧,每月固定工资涨到四万,脱钩绩效和奖金,而编剧部主任的位置悄然改弦易帜。这一变动在上万人的北山集团里当然没有引起太大风波,不过你决断分明的形象却在影视公司的众人心里建立了起来。
第107章 | 0107 第七卷《小重山》(五)龙争
六点钟,马子成没有回宾馆,而是在办公室,拿一张面巾纸细细把桌子上的玻璃压板擦了又擦。他在等一个电话,他觉得在这里接要更好。
六点一刻时电话响了,他一秒也没有犹豫地接起陌生的号码,“喂?靳部?”
一口苏州口音带着一点疲惫从电话那头传来:“小马?”
马子成立刻恭敬地挺直脊背,这两个字像有一股活气把他从办公椅上直挺挺地提起来。
“说说现阶段情况。”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寒暄,单刀直入命令马子成汇报。马子成遂把心里滚了几遍的话有轻有重,有详有略地说了一遍,末了还添了一句:“这只是近期的调查发现,因为还没有得到您的进一步指示,所以我不敢妄动。”
这个“进一步指示”,其实正意味着上面对董北山的态度。
董北山当年费劲心力攀上洪书记可谓是一步妙棋。他年纪轻轻就给自己找了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靠山。可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如今新的山峰已经拔地而起了,那么旧的世界就一定会被摧毁。
这一年,南北派系之争已经到了堪称紧绷的阶段。洪书记为代表的北方派已经屡屡处于下风,马子成所在的南方派乘胜追击,试图在威严日重的太子党面前表一表赤胆忠心。
“你看他怎么样?”苏州口音反问。
马子成斟酌了一下:“手段狠,胃口大。善于疏财,很得人心。”又补充了一句,“挣钱上确实是一把好手,这次来听他们说,吉林那两条传说是善仁修的高速,的确有一条是董北山当年出钱建的,这么多年还在投入使用。”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低低笑了,提到了一个龚姓副省长的名字:“...真是没出息的东西,放着这么一只能下金蛋的鸡只知道自己捞钱。”
马子成见缝插针捧了一句:“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您的站位和胸襟。”
中年男人没接这句话,悠悠道:“既然能下金蛋,我们就不要杀鸡取卵。”
马子成听了这话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为了胜利,必然要经历一些妥协,不然按照他的想法,这些人真是该好好清算的。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指示,他要更详细深入地倾听组织派给他的任务,要对董北山进行怎么样的处理。
“你不要惊动他,试探够了,这个月就回来。”
马子成一惊,没想到是这样的凌空一句:“我回京?”
苏州口音传来,话语很慢,似在思索,“斗争,还在继续,并且将会到白热化的阶段。他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洪老是有年纪的人了,他的人手里掌握的资源,也是很好的资本。如果能拿来为我们所用,那会是很大的助力。”
马子成品味着话的含义,这些上层的斗争与他无关,但他每次通过这些决定,文件,会议,都仿佛透过一个小小的口子,得以窥探到权力的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他试探地问:“那,我们要争取董北山到我们一边?”
窗外树影潇潇,天威难测。
苏州口音陡然严厉了一些:“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的利益集团身上背了几条人命,我们不清楚,但是两手不干净,是无可争的事实。这样的人,再不给一点教训,就真正无法无天了。”
“不要杀他,给他一点太平日子过。来年这个时候,再用他的口供作为旁白,给我们的舞台一个最终谢幕吧。”
入秋的时候,董北山也没了去北京的心思,一是接到了洪书记的指示,让他留在哈尔滨“静观其变”,二是身后尾大不掉的跟着人。虽然不是明目张胆,但偶尔后视镜里的影影绰绰,总让人觉得不适。董北山倒学会了适应,不论去哪儿跟着辆车,就是有时候刚子逗他们,故意卡着绿灯的末尾,一脚踩油门让开马自达的条子们气得跳脚又因为闯红灯扣两分罚二百块钱。
不过这种被监视的日子也没持续太久,于明义派人送饭送水的任务随着马子成回京而告一段落,周天杰还特意请他吃了顿饭,意思是以后该如何还如何。李缦去长春时问了大哥,回来说也没什么大事,马子成回京大抵是有别的安排,他们也不清楚。
风平浪静又一年。但湍急暗流总是会以不同的方式摸上来。
你和晏晏在公司加班开会结束后一起聚餐,董北山没去掺合干脆要了两道菜在办公室里吃了。正看着七点半的新闻联播说官员双规落马的消息,董北山夹了一筷子西兰花炒虾仁,颇为幽默的点评,“人一犯事啊,就什么罪名都跟着上来了。”
傅煜然刚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就听到了董北山这句话,推门进来,“大哥你还有心思看别人家的笑话呢?李维给我捎了信,有件事你得做个决断。”
董北山努努嘴,示意傅煜然坐下来一起扒拉口饭,又把一副筷子递过去“啥决断也得把饭吃了啊。”看傅煜然吃了几口东西垫吧垫吧才不慌不忙撂下筷子,“你三舅哥和你说啥了。”
“前几天,北京开会,不是有个副省长没回来么,扣下了,正不知道往外交代啥呢,你看咱们是?”傅煜然把驻京办的李维打探出来的消息和盘托出。
“姓龚那个?”董北山挺熟悉他,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一个,可惜胆子比鸡子儿都小。
董北山悠悠点评,“他父母妻小都在国外,在这儿他就是光杆司令,咱也拿捏不了他了。”董北山又给自己倒了杯铁观音,一语道破,“更何况,他往外吐噜什么和我没关系?就他贪生怕死的样儿,肯定得拽着我的腿往泥地里拉,给自己争取一个戴罪立功宽大处理。”
董北山这些年间宴请酒会不知凡几,座上宾又岂止一个副省长?真要清算起来,又岂止是一个副省长迫不及待地拿他献宝往外供,换自己减轻几分罪责?傅煜然皱眉,他明白李维派来的人断断不会把话往坏里说绝,只是反复嘱咐让他小心收敛,没事和缦缦带着孩子回家多陪陪爷爷奶奶,“大哥,要不然咱们让魏彬也打听打听?”
“上次内蒙的矿就让人家摔一跟头。”董北山摆摆手,“他混上个正局级也不容易,不难为人家了。”这次七宝系虽说是隔岸观火,但也没完全见死不救,刘嘉毓把特派钦差马子成查了个底儿掉,告诉董北山这人纯粹是被挑出来当枪使,如果董北山想赌一把,就玩个毁尸灭迹,不过后面的风险要各自承担。
真是一把很快的枪啊。董北山玩着桌面上的金笔,这样想。
傅煜然叹口气,碗里的饭都好像让他感到疲倦:“大哥,我看你这些日子都淡得很。我说句实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感觉你现在跟年轻时候可不一样了。现在有几次你开例会,瞅着好像是风平浪静,但心思却不知道在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你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董北山已经吃完了饭,他抬手给傅煜然沏了一杯安神的茶,没有茶叶,是酸枣仁合欢柏子这些东西制的,既没有茶味,也没有苦味。
董北山推过茶杯,问他:“楠楠,你说咱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想过这种日子?我这些天看着小妤,老是想,人得惜福,也得信果报。”
傅煜然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他说:“大哥,咱们当年是被世道逼着,没办法才...”
“那是咱们看自己,”董北山摆摆手,声音很轻,“在别人的眼里,咱们这种人,穿上层人皮还是混混。再怎么平起平坐,说到底不过是马前卒子。”
这话听着叫人感伤。傅煜然无法,只能拿出他大哥的软肋来攻心:“就算别的什么事儿都不为,你也得为陈妤想想,你在才能护得住她,你不在了她怎么办?这么消极不是你的作风。”
董北山继续道:“我就是因为替她想,才不说不动。当年我在北京早早下注站队,今天看,是仓促了。我承认。可我还是那句话,有失有得。如果不是靠人家帮扶,咱们善仁在东北站不稳当,你我也不一定有今日。重来一次只怕还是走这条路,这你得认。”
董北山轻而快地一点头,仿佛在跟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示意。他接着说:“没有我,小妤也一样活。天底下...没有谁是不可以取代的。”
他的话说得很透彻,也令傅煜然在无法反驳中沉默。
说破这一句,剩下的话好像都变得轻松起来。
“我还平安,她一定不肯走的。只能等我被诫勉,处分,或者干脆一点,把我抓进去,她见不到我才能死心。到那个时候,你送她出国去。前尘抹掉,条条都是后路。”
“我有预感,这一次,是天要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