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姚果果扎着两个小揪揪,围着围裙,从花园的小门跑出来,仰头对董北山笑笑,说,你是来吃烤肉的叔叔吧。说完毫不怕生,主动牵着董北山的手拉他去花园。
小孩的手很软很热,温暖了董北山去年丧女后沮丧阴郁的心。她嘴里的话像炒熟的料豆似的往外蹦,“妈妈说要准备烤肉等一个叔叔来吃,今天我洗了很多水果,我做了水果沙拉,妈妈还让我择香菇,叔叔你喜欢吃香菇吗?都是我挑的,比我的手还大。”
絮絮叨叨的姚果果大包大揽,把往切好的水果上挤沙拉酱,再拿筷子翻过来搅过去,顺便偷吃几大口草莓称之为自己主导的,餐桌上不可缺少的杰作。一看就知道,是青萝的女儿,像个忙不迭开屏的小孔雀,半点儿也不掩藏自己的厉害。可想而知,青萝和姚令春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该宠得有多如珠似宝。
董北山每一个问句都应着,用无限的耐心和柔和态度对待身边的小女孩,像通过她,对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影子有了概念。
别墅后院花园里,烤肉已经在铁网上滋滋冒油,迷迭香和罗勒的加入让肉香更多了层次,许青萝在木桌上布菜,姚令春正在拿着夹子盯着肉肠的火候,姚果果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立即化身考拉熊往许青萝身边凑。
许青萝撕开一个小小黄油可颂,往里面加了几片烤熟的肥牛,递给女儿,随即和董北山打着招呼,“这小人精儿看都看不住,非得要跑去门口接你。”话音未落,姚令春夹着烤的恰到好处的肉肠过来,维护着女儿,“是我让果果去门口迎迎董哥的。”姚果果狠狠点点头,表示自己完美且出色的完成了爸爸交给的任务,值得一根香香烤肠的奖励。
许青萝看着姚果果大口咬了黄油可颂,幸福地鼓起腮帮嚼嚼嚼,又把另一面没有咬过的可颂大方地递给董北山。许青萝越过眼巴巴看着董北山的姚果果,就手又拿了一个烤好的可颂:“行了,不用你跟人客气了,董叔叔一口就吃没了。”
许青萝夹好滑蛋和芝士,又放了几片切好的肠,递给董北山:“尝尝这烟熏的肠,跟红肠不是一个味儿。”又复笑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这么咸的。”
董北山接过来,拉了一把木椅,跟姚果果并排坐,笑道:“怎么的,几年不见,我爱吃啥都忘啦?白瞎每年还给你家寄东西了。”
许青萝歪歪头,扁扁的木头簪子垂下一小绺短短的流苏,在脑后一晃一摇:“人都会变嘛,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天两头,没准也性情大变呢。”
董北山不语,轻轻点点头。
姚令春去酒窖拿了自家酿得低度果酒,拿了杯子给大家分。青萝笑嘻嘻地推董北山去炉子前:“别喝醉了,先给我们烤俩鸡架,我给老姚做总也做不出来那味儿。”
董北山挽袖下厨,微笑看着暖阳之下亲和相爱的一家三口,心中营生出一些艳羡混杂着愁绪,孜然和辣椒面的热烈香气唤醒了他的胃,也惹得姚果果眼巴巴地蹲在炉子旁,不怕烟熏,赶也不走,张大嘴巴等新鲜出炉的美味鸡架。
几个人说笑间吃了餐饭,饭后姚令春陪着果果去玫瑰花墙下的桌子上玩起了家家酒,青萝则和董北山去略远处说几句话。青萝问了你的近况,董北山说一切向好,青萝也放心的点头,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大哥,孩子的事情,你和小妤别太……”
董北山则出言打断,“青萝,别告诉我。”他的话语里试图掩盖那丝颤抖是如此伤怀,“我知道你都知道,可是我,可是我现在还接受不了。无论是希望还是没有希望,我现在只想掩耳盗铃,和小妤牵着手好好过每一天。”
许青萝闻言,明白丧女对董北山的剜心之痛,这种痛唯一的愈合剂是时间,是比想象中更漫长的时间。董北山承受不了千斤担重,他会被压垮。但想让这种沉重消失,他必须松开紧握的手。尽管你已经康复,也已经用专心工作打开局面,投入新的生活,但董北山的愧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终结的。
许青萝拍拍董北山的背,念了自己为他求来的签文:“白雁传书过山林,两重禄马照君身,眼观天上峨嵋月,渐渐团圆照古今。哥,别太着急,相信时运,相信缘分,也要相信你爱的人,相信爱是没有亏欠,没有多寡之分的。”
董北山轻轻一笑,微红朦胧的暮色里,他的眼底也有酒醉似的红,尽管他喝得不多,但许青萝感觉到他洗不尽的疲惫。她初遇董北山时,他不满三十。那时的他年轻,热烈,痛快,他们像两头无拘无束的野鹿,驰骋田猎,疾风骤雨。到如今,他山也似的稳当,这样的男人,需要一个家,一个充溢温情与爱的巢穴,像她现在的家庭一样。
许青萝看着远处的姚令春跟姚果果,父女躺在草地上看晚霞。姚令春怕姚果果被草扎到,尽管他们的女儿皮实得像个峨眉山上的小猴,也要把自己的衣服垫在下面,让女儿枕着自己的胳膊。
休洗红。洗多红在水。新红裁作衣,旧红翻作里。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返复君所知。
她转回头,时代的忧郁好像只降临在董北山一个人的身上。
“妈妈,妈妈,妈妈。”姚果果趴在地上挥舞着小手,“要不要玩荡秋千,看谁高高!”
“去吧去吧,我先回去,散散酒气,晚上还有局。”董北山善解人意,不再打扰这幸福一家人的相伴时光。
第101章 | 0101 第六卷《悲回风》(十六)东风
(十六)东风
晏晏最终还是做了你的助理,你觉得稍稍有些大材小用了,但是很快就让你知道你是需要这样一个聪明人来做副手的。尽管你们已经多年未见,但她对你的了解一如往昔。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她都能够准确猜到你的意思。整理材料时会细心用标签在风琴夹上分轻重缓急标好,会议记录永远当天摆在你的案头,送到你唇边的水只消董北山无意说过一次要你喝热水从此便都是八分烫。
“有这么聪明的人在你身边,”董北山笑说,“我也放心了。把你照顾的好,将来就给她股份。”
公司现在还在筹备招聘中,在公司坐班的算上前台清洁只有寥寥几个人,未来的元老骨干在紧锣密鼓地推进公司方方面面的进程。
你正坐在办公室里和晏晏等着王妈把做好的饭送来,原本晏晏推辞说点外卖,可你不管不顾地拜托王妈把每日的午餐准备了两份,昨天吃的是三菜一汤,松茸腊肉炊饭和白灼鲈鱼还有道香煎白芦笋,配了花旗参乌鸡汤,今天还不知道准备了什么菜色。
你俩说笑着,外边人力资源部长姜旭阳敲了敲门,礼貌询问,陈总我能进来吗?你说了声请进,姜旭阳先是问候了你,“陈总好,晏总助也在。”又拿了几份员工入职合同请你盖章。
“这是咱们单位这一批新入职的情况说明,要拿到集团那边,领导您在这张单独盖章签字今天是十二号,然后每张签字就行。”姜旭阳站到你面前把每张纸都摊开说明一番,周全备至。
姜旭阳和何庆思原先在北山集团就认识,是多年的搭档,更兼有几分虽没戳破外人却心知肚明的情谊亲厚。何庆思向董北山举荐了姜旭阳调职过来,董北山也就同意了。俩人私聊之时,何庆思向姜旭阳提点说,“有些人,你别看她是个副的,其实她比正的说话还好使。”
姜旭阳听了这话,说,那我说话比嫂子好使不?何庆思接过话茬,两人打情骂俏,“那你先说说,我比量比量,看哪个好使。”
何庆思嘴里的“副的”指的就是你,蒲公英影视文化公司的副总经理,陈妤陈小姐。多年的默契让姜旭阳了然于心,因此尽管时年四十多,算是整个北山集团的老人儿,姜旭阳也没有倚老卖老,把空降的你和你的同学不放在眼里。尤其是你的同学,她仍然客客气气称呼一声“晏总助”而非小晏,她不敢小看这个年轻却有背景的女孩。
说实话,宝丽和北山开了这一个蒲公英传媒影视公司,预计要塞进来不知多少有关系有背景的人。像什么财务主管什么艺人统筹什么制片助理,人人都往上凑,现在简历多的能凑成两幅扑克牌。晏晏不就是如此?副总助理的位置偏偏一个应届生招了进来,在你面前没人敢多说,但私下是有人不服的。
你先是签字,又拿了羊脂玉刻的印鉴,在签好的字上盖下属于自己的私章,你又单独拿起那份写着晏晏名字的合同对晏晏说,“你看看合同有没有什么问题,应该都和招聘公告对得上。”晏晏点点头,好像没什么心眼似的,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你又问:“他们什么时候签三方?”
姜旭阳察言观色,觉得你是想让晏晏快点儿入职,于是笑说:“今天下午我就把他们都喊到会议室来签字。”说完又低声对你和晏晏一起解释,“这薪资是调了,晏总助在工资单上格外加的百分之六十,我会找会计单独补给您,您和陈总不用操心,我们知道怎么处理。”
这是不知道集团里的谁,拐弯抹角打听出来了要卖你个好儿,反正你只需要受用就行,你拉拉晏晏的衣袖说,“听见没有,下午可记得把卖身契签了。”
“咱这是正儿八经国企公司,哪有卖身契一说。” ? 伴随着深厚男声进入办公室的是董北山的脚步,只见他一手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饭盒,一手拿着塑料袋里放的六只凤尾金鱼。
姜旭阳抢先一步接着饭盒放在了办公室的茶几上,你则忙着跟晏晏去卫生间接水换水,这才把金鱼放在了办公室后面的博古架里的鱼缸里。董北山说,这几只金鱼到位了,这个办公室才算收拾好了,让你如鱼得水,让我年年有余。
你凑到董北山身边也去看几只小鱼,亲眼明白了相好那句话的分量的姜旭阳悄声对晏晏说,“晏总助咱们出去吧,我请您吃个中午饭。”
晏晏清楚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当个碍事的电灯泡,她也笑着,“姜姐您太客气了,我请您。”这样说着两个人就朝门口走了。只是她从办公室里离开的那一秒不经意回头,看到了董北山落在你侧脸的那个吻。你抬着精巧的下巴,伸手环住他。
她该像其他人一样,讥嘲,轻蔑,可是奇怪,她却只觉得酸涩。
“云姨...是我不听话,是我不懂事,也是涛子没出息。”采薇跪坐在黄花梨的圈椅前,哭得梨花带雨,原本白净精致的美人脸蛋此刻变成了一只花猫。
涂云淑半用劲儿的用食指戳了一下采薇的太阳穴,对自己从小养在身边的养女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可话到嘴边,讥讽和埋怨还是削去了不少,“当初让你听我的你不听,非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看看你现在如愿了吧。”
“云姨,我知道错了,可是,可是我都跟了涛子了,你就看在涛子对我还算好的份上,云姨!”采薇哭得动情,抽抽噎噎的,看起来好不可怜。偏是可怜,偏不收声,她膝前硌着质地坚硬的海南黄花梨木,赌得就是人心硬不过这椅子。
“唉。”涂云淑叹了口气,最终也是无奈,说了句,“那还让他该干嘛干嘛吧,在长春混口饭吃,没事来往送送东西,还能怎么样呢,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我又不能真不管你。”涂云淑站起来,不再让采薇抱着自己的腿哭着哀求,下指令说,“你去洗洗脸,哭得不像样子,一点也不体面,我也去换件衣服,刚穿的旗袍蹭的全是你的眼泪。”
采薇还是眼泪滴滴答答的,慢悠悠站起来,说了声知道了云姨。提起脚亦步亦趋跟着涂云淑走,涂云淑问她干嘛,采薇眼泪都没擦净嘟囔着说,给您找旗袍,伺候您换衣服。涂云淑就又叹一声,摇摇头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又拉起了采薇的手。
采薇在涂云淑的卧房洗完了脸,出来用了润肤霜,涂云淑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亲自给她梳了个头,絮絮叨叨自己养她的那些年,真仿佛是一对亲生的母女。
涂云淑领着采薇下楼去,她们路过花房,玻璃的倒影上是采薇窈窕的身姿,她笑了笑,她唱完了自己学昆曲那么多年最漂亮的一出戏。这出好戏也算师承涂云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