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是处处周全的人,本想等到七点告辞顺便送晏晏回家。但是你跟老同学聊的兴起,在阳台上边喝酒边烤了点儿棉花糖吃。你留她俩住下,采薇笑着说缦缦姐那边还有个事儿喊我过去,我走着也方便消化消化食儿。

晏晏目送着采薇走了才问你:“曹小姐也是咱们公司的?”你一笑:“也不算是,她爱人调回长春去了,她也要跟着走,把眼下这摊事交接完就走了。”

说话间李姨走过来:"陈小姐,董先生说他给您打电话您没接,让我给您说他已经到了北京。"你一蹙眉说知道了。

董北山在出发前就和你说过,七宝那边的人情他是要去应付的,因此赶去了北京的七宝春拍。但是自从他喝到胃出血以后,你总是有点担心他在酒桌是否能应对得来。落在晏晏眼里心里自然是觉得你这样独守空房的日子过久了,十分苦闷。

李姨站着没动,仍然笑着看着你,你问怎么了。李姨笑眯眯地说:"先生说让您少喝,要不该难受了。"你看看一瓶冰酒只剩四分之一,也觉得自己喝了不少,便乖乖把杯子放了回去。晏晏也识趣喝了杯中酒就停下。

李姨撤走酒具和小食,王妈端着桂圆桑椹酸枣仁做的安神甜汤和水果拼盘过来,弯腰询问:"陈小姐回客厅吧?这两天晚上凉。"

于是你挽着晏晏回到客厅。两人说了不少过去的事情,你想起课堂上传过的纸条,又拉着她去小书房翻了一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你觉得今天格外兴奋,或许是喝了酒,又或许是跟老同学在一起真的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你得以回到那个贫穷自由的时刻,就像你在操场上跑起来,蓝色校服像一只风筝。

你们坐在小书房的地毯上:“这个是咱们的读书笔记,这个是食堂的饭卡...”

“这张是咱们俩的大头贴!”晏晏也兴奋起来,她拿出一张四宫格的照片,上面是你们两个带着头套墨镜的鬼脸表情。你们翻找到追求者送来的纸星星,郊外秋游采到的格桑花标本,每一样东西都见证了你们的高中生活。

“你写的诗集怎么不在这儿?”晏晏突然问。

那是一本你从初中攒到高中的诗集,有一些摘抄的句子,也有一些你自己写的现代诗,甚至还有一些诗写在草稿纸上,晏晏会在跟你共用草稿纸时发现它们,然后拿来你的本子细细分辨每一个字,再为你抄上去。那时她就是你忠诚的读者。

你几乎恍惚起来,好像从梦幻中短暂的抽离,你抿抿嘴:“恩...董哥要看,我给他了。”

你们在一起的第二年,董北山翻看你的东西时看到了你的诗集,拿来品评了一番后收进了他的大书房里,跟他的《海岳书评》还有什么企业管理经营之道都放在一处。你每每去他书房看到自己的幼稚之作被摆在案头都要鸡皮疙瘩大起一阵。

晏晏听了也只是低头摆弄了一下一个已经坏掉的手制沙漏,轻轻“嗯”一声。

你们都知道,不管如何欣喜,当初如何亲密,终究有一些属于少女时的烂漫在这一路上被旁人带走,被岁月侵蚀过头。晏晏很难定义这是一场经历还是一场交易,她看见奢华至极的酒柜,看见走廊次第亮起的感应灯,看见露台俯瞰下去巨大的花园,看见公司职员对你毕恭毕敬的态度。

如果是交易,那么她也衷心地祝你成功。

夜里十点半,你让阿姨去睡了,但你同时挽留了晏晏。你别走了好么就住在这里吧,你带点儿乞求,就像咱们上学的时候一样。晏晏终究还是同意了。

你不用亲自动手,叫一声王妈,王妈就把一应洗漱换洗的用品备好,你接过这些东西,欢欢喜喜和晏晏到了客卧,晏晏一眼看到床头摆着的家用制氧机,“你身体怎么了?这怎么还用上制氧机了?”

你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捡哪件事说,干脆又一次对着老同学坦诚:"是前一阵子,我...我流产了,我大姐来照顾我。她一直有点窦性心动过缓,有的时候就喘不上来气,用这个能好点儿,我就给她这屋里放了一台。"

晏晏看着坦白的你,憔悴的你,觉得这四个字比今晚任何事情都让她五味杂陈。

还高谈阔论理想吗。理想是金丝樊笼里被剪秃了尾羽的鸟,被锁得黯淡到死,无法脱身。

晏晏抱了抱你。你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她说,那我也在这里睡,你等我去拿个睡衣,咱们俩像高中那样,等宿管检查完,就挤在一张床上说话。

夜已深。晏晏小声喊睡在身旁的你,你没答应。于是她很缓慢地支起身子歪向你的身旁,在你脸侧留下一个迟来多年的吻。这个吻太苦涩,因为在她唇边衔了太多年。

但实际上你并未入睡。你的觉很轻。你感受到了晏晏的动作,你只是没有回应。

夜深忽梦少年事。

秋意渐浓的夜,曾经的暑假结束开学前的晚上,你在宿舍里写着一些日记,窗户推开能闻到银杏果成熟时清淡的植被芳香,还有远处夜市烧烤的味道,人年少的时候仿佛总也吃不饱。你写,距离艺考还有半年时间,加油!明天早起去吃食堂的鸡肉馅儿饼。打了熄灯铃,寝室里路灯和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你从十七岁递过来的黑夜里睁开眼,想起操场金黄的落叶,领操台背阴的雪,你想起冰封的旧事如昨日死。

那些花儿落了,你再也不是小孩子。

在七宝春拍过后,赶着刘嘉毓本尊还在北京的时候,董北山又特意去了趟宝丽在东华门附近的别墅。

进去的时候,刘嘉毓正在和姚令春下围棋,棋子儿是拿墨玉和和田玉磨得,搭眼一看就是好东西,这种极品货色根本不会拿去拍卖会上露面,直接是私下交易。

“哟,北山来了?”刘嘉毓并未起身,只是用手示意了一下面前的座位,待董北山落座之后又说,“北山也陪我来一盘,我换换脑子。”

只见面前摆了两个棋盘,刘嘉瑜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同时与两人对弈,仍不落下风。刘嘉毓工于心计,为人城府极深,加上会投胎,因此在处事手腕上阴狠自负,专制强硬,“包钢那边儿,肯定是要掺进来,和咱儿坐一桌了,只可惜咱席面还没摆好,就多了一双筷子。”

“这事我知道,包钢的份额,北山集团会出。”董北山退了一步,认下这一份子。

“哦?是吗?包钢的胃口可不小啊。”刘嘉毓步步紧逼,把董北山围入一个死角中。

“七宝为了这事已经上下走动了,额外分红给包钢的我们出也是应该的。”董北山早有这步打算。

听闻自己的利益并未受损,刘嘉毓也让了一步,给这枚棋子留了口气,不至于成为死棋。

下完了棋,刘嘉毓找了活佛来论经,便欠身离席参禅悟道去了。姚令春陪着董北山喝茶聊天。董北山在来前,已经跟七宝的高层说过稀土矿交给了万家这件事。姚令春虽觉得可惜了一块好肉,却也深知他仁义的性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对万家可谓是尽忠尽责。

姚令春佩服他,替他给刘嘉毓说了话。本来,稀土矿这份子董北山不想要了,也该跟七宝率先通气,两方讲明才商议这份蛋糕归谁。他擅自做主,本来刘嘉毓该不悦的,但知道了里面的弯弯绕,也不说什么,算默认了万家上了自己这艘大船。

但刘嘉毓还是说了一句:“万家不配跟咱们五五分成,让他们心里有数,我不是北山,不会惯着谁的老丈人。抽个空让老斐过去一趟,跟他们敲定下来。”

董北山孝敬老师,不惜以稀土矿相赠。七宝把这件事传扬了出去,道上的人听说此事的不少,虽然也有人跌足,叹董北山妇人之仁,不该惯着万家做大,更多的人却钦佩不已无他,做小弟的,谁不想跟一个坦荡磊落,重情重义的大哥?做老大的,谁不想有个干脆大方,当牛做马无怨无悔的小弟?

姚令春当着董北山把那份内蒙的事故调查报告拿了出来,“是劳保用品不合格才导致后续营救困难,不过也奇了怪了,都是一块儿发的,也查了其他几个矿眼,就这个不合格。”

“我问金颂了。”姚令春把话题转到金颂上,金颂和他是大学里的学弟,说得好听是会做人,因此在姚令春这个学生会主席的脑子里有几分印象,毕业后又帮着他做事走动,经年下来自然是有几分情面,“还真不是他,当然了他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

董北山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握上,听姚令春讲下去,“后来那些好的劳保用品从巴彦淖尔的一地儿找出来了,说是一个叫孟轲的人卖给他的。”

“孟轲?这个人你认识吗?”

董北山如五雷轰顶,他犹记得万钒猫哭耗子的眼泪和他老婆的惺惺作态,但他现在不能把万钒这一脉供出去,就刘嘉毓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能活剐了万家上上下下。董北山必须掩护下来。一是七宝和善仁两边若对上,谁也讨不了好,二是,新仇旧账他要一起算。

姚令春自然调查了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留给了董北山自行去收拾自己的家事,事后劝了还想顺藤摸瓜查下去的刘嘉毓,把手伸进别人家里肯定会落下埋怨。姚令春劝,“你管北山认不认识的,反正人也死在矿洞里了,有命赚没命花,多少是活该报应。”

说完了正事,姚令春把话峰一转,想稍微驱散些沉重的气氛,说,“下午来我那儿吃饭呗,晚上洪书记的局肯定就是喝酒,也吃不上几口,来我家,烤着肉等你呢。”

董北山出言拒绝,姚令春坚持,“来吧来吧,咋了,不能一块儿做生意了,我就请不动你了?”

盛情难却,董北山同意了。东北人去别人家做客肯定不能空着手,去姚令春家之前,董北山又特意去Dior选了几件小女孩穿的连衣裙,预备着送给姚令春家的千金。

姚令春惯孩子,觉得孩子大了地方就得大,专程换了个有三百平花园的四层西山别墅。用许青萝的话说,和闺女捉迷藏都得楼上楼下找半天。

董北山并没来过姚令春的新家,说起来他竟然有四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青萝,上次见还是青萝肚子里正怀着孩子的时候,也不知道当初肚子里的婴孩瓜熟蒂落之后,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正当董北山走神回忆往事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那个集天地灵气父母珍爱的孩童,姚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