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戏弄,图新鲜,还是心血来潮?
他这辈子经历过太多事,活在这世上就像一座孤岛,他将自己封在里面,无人敢接近,也从不主动招惹别人。
从前在军中也有部下往他的营帐塞姑娘,可都无一例外地被他赶出去,后来知道他不好这口,又改成挑一些懂点医术的漂亮姑娘进来替他治伤,那些人光是看到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就已经吓得失声,连手都是颤抖的,上药几乎进行不下去。
而她呢,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高门贵女,不过是瞧见一个新鲜玩意罢了,他与她自始至终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云泥之别。
沈?R冷冷地笑着,带着自嘲的意味。
可她挨得这样近,柔和纯澈的香气能将人溺毙。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般靠近他,沈?R向来古井无澜的血液中仿佛有什么在生根发芽,不断提醒着他――
他是人,也有喜怒哀乐。
而他又是男人,会有男人该有的反应。
娇艳灵动的小姑娘,像寒夜里灼灼绽放的海棠。
她躲在披风里,他看不到她的脸色,却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每一次喷洒,都像是在他心口种下了一朵花。
黑夜里不知谁的心弦,悄无声息地拨动了一下。
顾嫣许久没喝水,有些口干舌燥,良久才挨着他胸口,低低地道:“沈将军,我听见你的心跳声了。”
好快。
他说自己皮囊之下是没有心的,可这世上哪有没有心的人啊。
然后她就察觉到,身前的男人似乎僵了一下,浑身都崩得很紧。
他在有意识地让开些许,可越是如此,她耳边的心跳声竟然更加莽撞了。
顾嫣轻轻笑了一下,这笑也被他听到,沈?R的脸色简直黑到极致。
顾府门外的纱灯还亮着,大门留了条缝。
沈?R往里看,远远瞧见厅堂还亮着灯,心下有些疑惑,随即翻身下马,将顾嫣身上遮挡的披风摘下,隔着一层布料握着她手腕,将她从马上扶下来。
发髻被披风刮了一路,几缕垂落的发丝透着凌乱,沈?R望着她额角的碎发,手指僵硬得没法动弹,半晌挤出一句,“顾姑娘自己整理一下吧。”
顾嫣看着屋里的光亮,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笑道:“我爹娘知道沈将军是正人君子,否则也不会放心我出门,屋里亮着灯,爹娘应该还在等我,沈将军留下来喝杯茶可好?”
门房听到外头的动静,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准备出来,“可是小姐回来了?”
沈?R眉头一紧,当即转身上马,“当日出手相救之恩,姑娘的点心已经还清,沈某与姑娘两不相欠。沈某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方落,红鬃马嘶鸣一声,沈?R调转马头,片刻之后,人影已经隐没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策马奔出长街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变成晦暗。
送她回府,见她爹娘,沈?R知道踏进顾府大门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
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从一开始就该拒绝得彻彻底底。
方才在马上,拥她在怀中的片刻,就当成上天的馈赠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险些忘记了,梦终究是梦,总有一刻是要醒来的。
红鬃马途径拐角,膝弯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抽神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方才顾嫣带来的食盒,忘了解下来还给她。
“我今日来,就想给你做点新鲜热乎的。”
“怕你今日一早又要走,我二更的时候就从家里出发了。”
“我没有给别人做过点心。”
……
脑海中反复循环着她方才的话,将这食盒送回去的念头只浮现出一刹,沈?R吁口气,夹紧马肚,面色冷然,往城外一路狂奔而去。
一个月后,天气回暖。
顾嫣一个人坐在院内的秋千架上读书,身后的梨花树下铺满了雪白的花瓣,风吹过,花瓣落在她肩头,有种晶莹剔透的美。
丫鬟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姑娘,不好了!”
顾嫣面上一直冷冷清清的,这个月都没什么笑容,“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丫鬟急得涨红脸道:“沈……沈将军回京了!”
顾嫣握着书本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都没抬,“阿昙,人家不想与我有任何牵扯,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知――”
“沈将军他受伤了!”丫鬟一路小跑过来,终于顺了口气。
顾嫣立刻抬起头,“受伤?”
丫鬟边喘气边点头,“我听他们将军府的管事说,沈将军回京途中遭遇刺杀,严重得紧,回府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大夫已经进府了!”
顾嫣登时从秋千上下来,手里的书险些没拿稳,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闷。
他在上安仇家很多,寒门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必遭世家大族群起而攻之,不想让他好过的,除了敌国的劲敌,往往还有上安权贵豢养的死士。
他在战场上要受伤,回到京城身边四处都是明枪暗箭。
顾嫣眼眶有些潮热,想起那晚马上她抱着他,算是抱吧,她的手是放在他腰间的,他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他,好像能替她挡去世间所有的风雨,可也记得,他离开时冷冰冰的一句“两不相欠”,早知如此,沈?R恐怕都会后悔当日在街上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