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陆寄风温声。

国公府不远的一条街有座虹桥,春夏岸边杨柳依依,如今却是光秃秃的树干,落上了一层松软的雪白,新年爆竹的红纸还夹杂在路边的雪堆儿上,几个骑着马的少年正在哪儿等着什么人。

桥那头一个肩上披着狐裘的少年郎,骑着乌黑的骏马,不紧不慢的过来了。

梁准看了他就冷笑连连,呵出一团白雾:“终于舍得出来了,萧二你还真难请啊。”

三个月未见,梁准还是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骑在马上冷笑时眼角眉梢都是高高在上的,过年了,他终于没在穿什么江湖大侠们都爱的玄色衣裳,而是枣红色收袖绣麒麟纹的圆领袍,外头穿了披风。

“也不知方才是谁直念叨着萧二怎么还不来,人家来了,你又这样阴阳怪气,倒像是大姑娘家埋怨情郎呢!”戴轲坐在马上笑着拆他的台,他今日穿了墨蓝色直领的大襟,护腰腰带都带了,整个人被肩上的,毛发水亮的貂毛披风裹着,一手牵着马绳,懒懒散散的样子,倒是风流。

梁准气得抬腿就要踹他,他哈哈笑着骑着马躲到杨英旁边。旁边的杨英一直乐,他和萧钰一样把头发梳起来了,穿了身青色松枝纹劲装,气宇轩昂的,神色有着膏腴子弟的不可一世。

萧钰看着他们嬉笑怒骂,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随后又忍不住笑了。

一看他笑,梁准更气了,怒声道:“你还笑!这三个月连你人影儿都瞧不见,倘若不是你躲在国公府,我早就亲自去抓你了,可你躲在那里,那是我说闯就闯得了的吗?这次年节送礼,我们几个生怕英国公把没在名单上的退了回来,要挨上一顿家法,可不送也瞧不见你,给你搜罗的那些个东西怎么办?白白浪费我们一番心意!”

萧钰遭受了太多的打击,自太后仙去后便一蹶不振,听他们父亲说,当时为太后哭丧时,他瘦的仿佛就剩一口气撑着了,人还跪在那里,一步也肯离开,几人忧心忡忡,担心的不行,山子晋这次虽没来,可也常往他们家里跑,连声地询问有没有他的消息,这次年节抱着连累家里的风险,也要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就是为了宽慰他。

躲着他们是萧钰的不对,他也是担心自己和他们走得近了,他们会被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牵连,可看到那张洒金拜帖好梁准隐隐赌气地说他不来,他们就不走了时,最终还是来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薄情寡义,”他眉眼弯弯,骑在马上,狐裘的毛映着那张俊美的脸,左一个作揖右一个赔礼哄着梁准:“众位哥哥不要与我一般见识,饶过我这一次吧,再不敢了的。”

他这人是最无拘无束,也是最轻率多变的,不知道那阵风没哄好就撂下了脸呛人了,可事后忘得也快,笑一笑,放低身段儿哄人,总是叫人又爱又恨,若不然怎么平白招惹了那么些个人。

梁准没撑过半炷香,冷着的脸就软化了,忍不住偏头去瞧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番,语气有些心疼:“你在国公府过得还好吗?怎么瞧着……不大一样了。”

萧钰倒是没觉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眉梢挑了一下:“那不一样了?”

梁准说不上来,杨英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戴轲却是知道的。

萧钰以前是满京城勋爵子弟中最尊贵的,整日玩乐,潇洒,什么也不用想,总是懒洋洋的,身上的富贵气息醉人,如今闲散浪荡的纨绔劲儿少了,牵着马绳的手变得粗糙也有力的许多,人也沉稳了,像是要磨开刃的宝剑,初露锋芒了。

什么样的苦难才能把在富贵堆儿里长大的人磨砺成了如今这样可靠,戴轲心头酸涩,只笑着说:“人变得精神了,我瞧着好像长高了些。”

杨英心说他怎么没看出来,又回去盯着萧钰仔细瞧了半天,眉头越锁越深,许久才看出一点端倪来:“真长高了些!”

萧钰乐不可支,差点笑倒了马背上去,口鼻呼出了白雾,多情的琥珀色眼睛含着一样水亮的笑意,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笑的:

“傻英哥儿,他说什么你就是什么?我坐马上呢!去哪看长没长高啊。”

杨英的脸有些红了,挠了挠脑袋。

“差不多行了,还跑不跑马了?一会儿天都黑了,”梁准不耐烦地接过了话。

“这就走,”萧钰高声应了,骑着马和他们往出走,今天天气好,不怎么冷,他深呼吸了一下空气,可骑着马往出走,脸上还是有些凉丝丝的,奇怪道:“怎么这时候想着出去跑马了。”

戴轲在他左手边,朗声念了一句:“春草绿茸云色白,想君骑马好仪容!”

“你听听,听听,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句酸诗,跑这来和我们显摆来了。”梁准撇了撇嘴。

萧钰也笑,声音飘在空气中:“还没到春呢!”

骑着马路过松竹馆,一个枣子从二楼扔下来,打在了萧钰身上,他扯了马绳,抬头一瞧,坐在窗边软榻,倚着窗户的不是甘棠和倚湘,还能是谁,他笑着冲二人颔首,打了个招呼。

甘棠手里还拿着枣子,想必方才是她扔的,冲他眨了眨眼,一旁的倚湘也笑了起来,颔首一下。

她们到现在还记着下着大雨,萧钰湿淋淋的走在雨中,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得揪心,如今亲眼看见他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了,她们也便放下这课悬着的心了。

冬日暖阳高悬于天,松竹馆红袖飘起,笙歌曼舞,那几个少年说说笑笑地骑着马出了城门。

陆寄风在府中见了几位官员,把人打发走了,回到书房,坐到椅子上抬手捏了捏鼻梁,听着宋洪说方才有亲卫回府当值,碰见世子在松竹馆外被一个女子扔了枣子,还抬头冲她笑的事。

“松竹馆可是个风雅的地儿,”宋洪立在书桌前面,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世子对那也熟悉,想来这博戏的本领,也是这种地方学来的了。”

陆寄风揉着鼻梁的动作变慢了一息,他不仅知道,还替他解过围,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了太多人,有些累了,心情便不是太好了,他起身背过一只手往里间去,语气冷淡:“剩下的那些人,叫他们都回了吧。”

宋洪噤了声,连忙称是,出去赶人了。

他也觉得国公累了,心情不悦,不爱见那些人了。午睡过后换了身宽松的棉白直裰,一个下午都在看书卷,宋洪就在一旁站着,时不时偷偷睃他一眼,一直到世子回来,来向国公问安,国公倚在榻上的迎枕上,拿着书卷,抬起眼,叫人拿了姜汤给世子喝上一碗,又垂下眼去看书。

世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端着碗喝着姜汤,眉毛皱的什么一样,国公依旧垂着眼睛,散漫地倚在迎枕上看书,好像从来没心情不好过一样。

宋洪头疼,索性不想了,在一旁等着国公差遣就是,这种动脑袋的活儿,还是要萧良去做。

元宵节是个大日子,过了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去了,历年这一日宫中都会设宫宴宴请各大臣和家眷,今年太后仙去已百日有余,便未有改变,只不过皇上还亲点了武安侯世子萧钰的名,让他一同前往,众大臣暗中揣测,却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当初太后那道懿旨是她老人家弥留之际留下的,称萧家有罪,不让萧世子再有进宫的恩典,和告罪书没什么差别,可他们要是这时候跳出来,指着皇上说太后娘家如何有罪,世子不该进宫来,那不是明摆着要皇上不悦吗!

庙堂上都是一群成了精的老狐狸,谁也不愿意做这样讨人嫌的事,权当自己忘了那道懿旨。

就这样,元宵节那天,萧钰和陆寄风一起进了宫。

第20章 | 第二十章 可这样的尊贵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庇护

宫中佳宴,大臣们的马车轿子在侧门停下,由太监引入。

京城这一天是不设宵禁的,百姓们出门赏花,灯猜灯谜,宫里也早早地挂起了宫灯,上面绘制了寓意极好的画儿,连起来红彤彤的一片,煞是热闹。

萧钰和陆寄风到得晚,筵席上已经坐着不少大臣了,见陆寄风来了,纷纷起身,拱手作揖。

“英国公。” “国公爷。”

陆寄风颔首,算是和众位大臣打过招呼了,向一旁正低着身领他入座的太监说:“把萧世子的筵席搬到我旁边,他同我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