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一向是很随和的,仿佛和谁都和声悦色,可若是敛了笑容,那做过将军,两江总督,一品国公的威严便令人不敢直视了。

萧钰起身:“义父。”

“嗯,坐吧。”陆寄风坐在他对面的石头墩子上,宋洪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萧钰也坐了下去,有些懒洋洋地回他之前问的话:“在屋里闷久了,出来见见阳光。”

第15章 | 第十五章 “不摔疼了,长不了记性。”

一旁侯着的小厮见国公爷来了,连忙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陆寄风尝了一口,上好的玉叶长春。赏梅品茶,他倒是会享受,将茶杯搁在一旁,看向开满梅花的花园:“国公府的景色如何?”

萧钰许久没出来过了,看着变了季节的花园有些恍如隔世,摸着一杯温热的茶心想,那时候还下着雨,淋得他心脏都是冰冷的,他漫无目的地游荡,仿佛天大地大无他可去的地方,只能湿淋淋地来求陆寄风,如今梅花儿上都顶着雪了。

“原以为我家里的园子已经是勋戚武臣里算大的了,没想到国公府比我家还要大一些。”

瞧着他今日精神上倒是好了不少,像是放下了,身上淡淡的哀伤也变得平静了,那只鹰飞落在他肩膀上,他就偏头摸了摸,还笑着给他看:

“这么久没喂它,还以为是飞走了,没想到今儿一叫,就见它从远处又飞来了。”

陆寄风看了看他肩上站着的鹰,又瞧了瞧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彩色鹦哥儿,挑眉:

“这是……它的食物?”

鹦哥儿:???

它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炸着毛呸呸呸几声,还没骂出晦气,萧钰顿时警铃大作,一把捏住它的尖嘴巴让它强行把话咽下去了。

气氛一时安静的不行,身后的宋洪把头低了下去,一想到国公差点被一只鸟给骂了就憋不住笑。

萧钰发现了后便有些窘然:“放在家里一直没人管,不知道和谁学的,脏了口。”

他在国公府待了也有几月,前些日子陆寄风开了祠堂,把他记在了族谱上,上了族谱便大有不同,萧钰现在已经不认为陆寄风当初帮他是要睡他了,所以对这位义父更加敬重。

陆寄风如何不知道那鸟嘴里没什么好话,也看不出生没生气,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无妨,早晚是要喂你肩上那只鹰的,也就不用纠正了。”

鹦哥儿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随时要咽了气一样,萧钰见状便放开它的嘴巴,它就小心翼翼地跳到笼子那边,凑到靠近陆寄风的位置,乖巧地说了一句“您……您恭喜发财”,来讨好陆寄风。

萧钰好笑地弹了弹笼子:“欺软怕硬。”

他身上的张扬少了许多,人也变得沉稳了,说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又看向他,问了一句:“义父近日不忙吗?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不忙,”陆寄风垂下眼:“快年节了,再有几日朝廷就要封笔了。”

他突然顿了顿,往年国公府就他自己,他也只是随便过过,吃了饭,外面放炮竹,他就在书房里看书,今年萧钰是要在这过年的,他们那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陆寄风也不了解,就说:“你若有什么要采买的,记得和管家说。”

萧钰失神了片刻,笑道:“知道了。”

“天气冷,早些回屋去吧。”萧家是外戚,往年国公和太后还活着,他怕是过得很热闹的,能和一些同他一样的勋爵子弟出去玩耍,今年怕是不会这么热闹了,陆寄风温声提醒了一句。

离开花园,陆寄风和宋洪往书房去了,他在前头走,宋洪就在他身后低声说事。

“……新总督上任没多久,就和当地的富商巨贾,舶船司那些人在一起吃过几次酒,打好了关系,想要把朝廷海上货商之事落实了。”

陆寄风淡淡吐出两个字:“蠢货。”他语气格外平静:“沿海一代倭寇作乱严重,如今只不过是暂时平静了,他拿什么护着商船。”

宋洪就道:“王总兵也是这个说法,现在兵力缺乏,出了事就不好了,可那位新总督却铁了心了,非要将此事办下来。”

“急功近利,”陆寄风心里清楚,无非是想要尽快做出一番功绩来给别人看,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比自己差:随他去吧,告诉王康顺,丢卒保车,让他的兵见势不好便撤,让一艘船出去给他们抢。”

“不摔疼了,长不了记性。”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和平常一样,什么决策都运筹帷幄,就这么几句话,走个路的功夫,便把远在两江的总兵王康顺头疼的事解决了。

宋洪心里唏嘘不已,那位总督大人要真敢这么做,怕是要讨不到什么好了。

快到书房门口,陆寄风却又想起来什么一样,停下步子,沉思片刻,突然问他:

“往日年节,府中都是怎么布置的?”

宋洪想了半天,抓了抓头:“这……不记得了,就记得红彤彤的,他们有家的家去,没有的就留在府中,您年年给我们办一桌酒席,我们吃了酒,划划拳,闹到黑就睡了,没什么可稀奇的。”

问他也是白问,陆寄风摇头:“也罢,你等下去和管家说让他今年布置得热闹些,多买些烟花爆竹回来,再让人过府给世子做几身衣服,骑装也做两身,开春了,出去跑马怕是也要穿。”

宋洪听的一愣一愣的,想嘀咕他养儿子养上瘾了不成,却不敢说,只应下了。

没几日管家就叫了裁缝入府,从国公府的库房里拿了料子来给萧钰做衣裳。

萧钰一直都爱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不是大红就是金红,如今要守孝了可不能这么穿了,还真缺了衣裳穿,本是打算出去买的。

陆寄风听闻后就让管家多挑些素净的料子来,干脆给他多做几身。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还是从国公府来的,胖裁缝从国公府走出去笑的都看不见眼睛了。

受了陆寄风的恩,萧钰不太自在,找了个日子去道谢,走到书房还不等扣响房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严肃的说话声。

“……当初兵部的军报称鞑靼分三路攻城,主军攻阳和,偏师攻宣府,轻骑偷袭大同,没想到宣府的敌人最少,所以薛将军比赵副将还早到了阳和关,大同次之,迟迟看不见赵副将的身影,宣府比邻大同,薛将军不知道和侯爷说了什么,侯爷才留下他守着阳和,自己率兵追了出去。”

萧钰推门的动作一顿,他听见了陆寄风平淡的声音问。

“薛成荣带了多少兵出的宣府。”

宋洪想了一下:“五千余人,据说他还受了伤。”

“当日去宣府的鞑靼最少,他怎么受的伤?那些人恐怕都是他的亲卫,兵报上说鞑靼分三路攻城并不假,萧承恩打的轻松,心里便存了疑虑,又一直没看见领军的布日固徳,和早该过来的赵副将,就该猜测布日固徳是不是在别的地方,这时受伤的薛成荣带着五千亲卫队来了,会说什么?”

萧钰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书房里陆寄风毫无波澜的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