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的寂静,像过去他独处时一样静。厚重的窗帘在过去大多数时间里,也是合着的。书桌抽屉里压放着一张张扭曲诡异的素描画,会越积越多,它记载了沉重的过去,像是被他所释放的...
我记得他屋里的所有陈设,透过这些熟悉的物价,我可以涉想到,他在无数个时间段里,一个人于冰冷的暗房里承受巨大的压力,一个人于冰冷的暗房里独自舔伤,困兽不是被房子困住了,困住他的枷锁,常人无法想象。
我闭眼,咬紧牙关,鼓起勇气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乔,我的两只手置于他的腹上,相互不安地抚动。“要是难受,你可以拥抱我们,朋友是可以拿来依靠的,我会一直在,放假了我就来找你,上学了我就跟你打电话...还有廖思行,他比我更有空看你,周姨也只有你了,她为了你操碎了心,我们都很在乎你...。”
他的身躯有些僵硬,但他没有推开我,而是发出低沉的鼻音,“嗯...。”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个拥抱,但在意义上,它是的。
我将它命名为朋友的拥抱,实际上,这个拥抱是我的私心。
几十秒的拥抱仿若随风即逝的泡沫,它快要飘荡到我心口时,?艿囊幌拢?就碎了,碎的气息如热浪一样袭来,袭得心口似痒非痒。
这种痒随着乌隆隆叫的绿皮火车,带进了离家的路途中,渐渐归于平静。走前,乔来送行了,旧年他好的时候,也随周女士来送过行,不过那次,没有这次亲近人。
八尺余的乔笔握拳直立于风中,他身上的那件白衬衫因风拍打裤腰,英姿瞧起来竟有一点小飒爽,他和周女士、廖思行一样挥手目送我,我尽量将前身探出窗外也冲他们挥手。
突然,他同火车一样顺流奔跑起来,青年跑步的姿势矫健有力,满含冲劲,和记忆里他在校园里田径赛跑的样子朦朦胧胧重合,久看着,又一瞬生出了他在马背上尽情奔腾的错觉,重现了青春、美好.....但他在我眼里更像沉积许久的月光石,微微泛出一道朦胧幽蓝的光晕,直照进了我干涸的心底。
我捏紧铁窗边缘,吃惊地看着他,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情绪隐隐沸腾了起来。
后面的周女士和廖思行担心地追着,乔边跑边回头安抚他们,“我没事!你们让我跑一跑!”
他们这才渐渐止步,掉着心,紧紧盯住他。
我朝他大喊,“你干什么?!”
哐?R...哐?R...火车越来越快,乔咬牙,努力跟上了速度,他左边一直握着的拳头缓缓张开了,一块纯白的挂坠掉了出来,黑绳在劲风中带着尾端的牛骨来回摇摆,他再次努力向我高高举起手,“拿好了...保佑你...。”
“是你刻的吗?”我竭力伸手过去一抓,它就从乔的手中彻底转到了我掌心上,乔在同时缓下了脚步,慢慢停下来撑着膝盖,浓浓喘气。
他濡湿的短发上滑落几滴汗珠,一滴掉在浓密的睫毛上,一滴掉在秀白的鼻头上,倒有一种野性感,他就这么喘气看着我,我以为他没有听见,等我快看不见他了,才见他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回火车内坐了好一会儿,扑通大跳的心脏才得以平息,缓了神,我将紧握的汗手摊开,亲眼确定了,掌心里是一块玲珑牛骨,与众不同的牛骨,上面的纹路细致精巧,刻得凤凰图案栩栩如生,惊艳了我的眼睛,如果不是得他承认,我大概会以为这是买来的雕刻品。
我小心翼翼戴上这块牛骨挂坠,若有若无地抚着它,离家的孤单好像因它的陪伴少了一些。
老杜忙着生意,送不了我,秦裴照是从来不操心我,只管给生活费,就连我大学报道的第一天,都是自己拖着两箱行李,笨重地去了。
我踩着时间回校,舍友们几乎全到了,每一回最后来的都是我,因而她们给去取了个外号叫乌龟秦。
刚进门她们又开始调侃了,左一个乌龟秦来了,右一个乌龟秦来了,声音嘹亮的如士兵,语气却有一种欠扁的撩妹感。
我放下行李,立马祭出廖思行这货的照片,她们叽叽哇哇地围在一起,边捂嘴,边捶我。
花痴完了,该索要照片的索要照片,该八卦关系的八卦关系,得知廖思行单身,她们更激动了,皆嚷嚷着先下手为强。
倒不是为自己说的,而是冲我说的,我晓得舍友这是假装客气,我做做样子表示关系太好下不了手,她们就嘿嘿笑着,猥琐搓着手向我讨电话号码了。
不多时,寝室长又将另一组美人的照片祭出来给大家看,她说,这是她逛夜店发现的瑰宝,不仅凹凸有致,还风情无限。
我的舍友们色男人,也色女人,只要是好看的,都要色一色。
我很少同她们打得火热朝天,正凑着一起看照片,一道垃圾短信瞬间将我的好心情埋掉了。
你要是平安喜乐,父母一定早下黄泉,你要是不死,黄泉之下父母不得安宁,你该被怨魂死死纠缠,你迟早死于非命,被屠夫千刀万剐,被厉鬼生生撕烂.....
我看着短信,耻笑了一声。
从十二岁,我大病一场后开始,时有时无感到有人在背后阴恻恻地盯着我,我就跟家里人提了一下,奶奶和秦裴照便神神叨叨地烧纸求保佑,甚至去神婆那里弄了一块符纸给我护身。
即使带上了符纸,依然有被盯梢的感觉,一两年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但是等我有了手机以后,不管换了几个手机号码,总是有人莫名其妙地发恐吓短信诅咒我,年年发,至今未断。
我甚至去过通信公司查这个号码,当时客服告诉我,号码是太空卡,查不到。
被一个变态盯那么多年,能不毛骨悚然?我曾经想过报警,但是老杜看了恐吓短信后对我说,屁大点事,报什么警,龟孙子才喜欢躲在手机后面吓人,不会有事的,就当是每个月的垃圾短信。
秦裴照也同意老杜的话,我当时纳罕着,不经意又在门外听到她隐约啐了谁一句失心疯。老杜唉声叹气地接了话,是你,你也得失心疯。
后面的话就没太听清了,我少不得要起疑心,秦裴照和老杜难不成知道发恐吓短信的人是谁?
对方除了发恐吓短信,确实没有给我的生活造成实际影响,加上老杜和秦裴照不明的态度,我也就渐渐放心了。
只不过每年都被人当成垃圾骂,我还真是个乌龟秦。
☆、你不要我也不要
我思念乔了。
过去呆在学校里,也会思念他,但尚且忍得住,这一次不知怎的,很想给他打个电话过去。
我重复地来回按笔头,还是静不下心学习,于是把不会的题目发给他,借着学习和他联络了。没过多久,乔竟拨来了一通电话,耐心地给我讲题。
后来我频繁地找他教我学习,他带了点烟火气息骂我笨。我估摸着,他可能是不耐烦了,故此,没再敢打电话过去扰他。
不过有一日,我在图书馆恹恹欲睡地自学,他主动打来电话问我学习上有没有不懂的地方,要向他不耻下问。
他向来谦虚,不耻下问这个成语着实往我脸上贴了一把金。
我尽量不发出噪音,夹起书本离开图书馆,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同他“不耻下问”。
学习是好个由头,二十多年来,头一回觉得学习在金光闪闪地向我招手。
隔日傍晚,我确实遇到了难题,下意识地就想找乔请教一二,拨了电话过去,通是通了,没人说话,我连续喂了好几声,想起傍晚他的情绪往往会低落,多半...又开始病了。
“乔,听得的到吗?知道我是谁吗?”电话那头还是静静的,稍微夹杂了杂音,我低着声儿缓缓道:“.....又不记得我了吗?我每次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忘掉我,你看看你,隔一段时间就忘记我,总是这样,嗳...我是阿秦呀,那个常带你逛公园的阿秦。”
话毕,那头传来乔的呼吸声,呼吸声忽重忽轻,还有低沉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