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之路出师未捷中道崩殂,他现在听到监本两个字都头皮发麻,再也不想像往来道友那般引经据典舌灿莲花,顶多间歇性努力,持续性躺平。

但摆烂是一码事,意识到摆烂然后有那么点成年人不想面对的羞耻心是另外一码事。唐锦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又向谢掌门要了一根糖葫芦。

然后手里拿着留给剑修的那串糖葫芦就去找人。

住在四方阁好处很多,一个是天衍宗的穷鬼剑修吃饭不用花一个子儿,另一个便是来去方便,要送什么宝贝也不必担心路上有人来抢。

剑修先前帮他们整理好了草,这会儿正在屋子里对着先前买的那几块布忙活。

绒布的胚布经纱很细,纬纱很粗,整齐又耐磨,布面的绒毛短、密、匀,已经裁成了大块,叠在当做里子的绢布,正反逢了两遍,将毛边都藏了进去。就算揉皱了,用手抚平再抖一抖,丰满均匀的绒毛就变得整整齐齐,很是方便。

唐锦推门进去的时候,剑修正蹙眉慢慢地一块布上提针。

走近了,看到是已经成型了半个的锦字。

在晃动的烛台边上,还放着一个深绀宫绿花色交织的褡裢,已经成型了,只是还没有消掉上头的划粉,里面鼓鼓囊囊的,滚出几个打得很精致的金银锞子,芙蓉花形的、小元宝样式的、还有小剑、莲蓬样子的,每个都小小的,就连最简单的圆饼模样的,底下都刻了些福寿、庆春之类的讨巧话。

看着不像是要花出去的钱,反倒像是哄孩子的小玩意儿。

唐锦举着糖葫芦,诗兴大发:“慈母手中线,为父身上衣噗唔”

没说完内府里跟本人一样像咸鱼般东倒西歪不好好运气修炼的金丹就被惊鸿剑给冻了一下。

被管教老实的社畜停止了厥词,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手撑着脸颊看剑修在那儿飞针走线,动作看起来没有多惊艳但是很熟练,像个居家过日子的。

他看了一会儿,顺便喂了剑修一颗糖葫芦。

“我忘了有没有给你点这个技能了。”唐锦琢磨,“你自己学的?一个个缝不麻烦么。”

“你是我门下弟子,论理本该如此,不至于麻烦。”

剑修脸色都没变,就把那个年纪跟谢掌门差不多大的糊味儿糖葫芦轻轻咬住,含着嚼碎了咽下去,看起来早就习惯了这种出人意料的味道,甚至还有那么点怀念。

唐锦看了看剑修手里那个半成品,又低头看了看这段日子一直别在自己腰带上的乾坤袋。

款式和剑修手里那个不说一样,也是很像。连布料看起来都选的差不多,只是配色和大小有点变化。

剑修给他的这个乾坤袋是元青色的,上头用银白的线绣着一个雪字。这针线活看起来和现在剑修手里正在读条的那个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整个雪字也呈泼墨之势,一个字竟看出了点肃杀潦草的味道,看着不像是沈侑雪的手艺。唐锦记得自己拜师的时候,陆青风给自己做了几个包袱,不知道剑修这个有点旧了的,是不是也是从师父那儿得来的。

唐锦捏着手里这个看了半天,鉴赏不出针线活的高下,只能感慨:“果然成熟的剑修是可以自己学技能的,真懂事。”

剑修的乾坤袋对他来说太大,有时候翻东西得半天,找着找着到一半灵力就耗尽的事情也发生了好几次。

他现在又不会袖里乾坤,按理来说是应该有个和修为相配的乾坤袋。

谢掌门给门下弟子做东西的时候唐锦倒是见得多了。惯来对宗门公务能逃就逃、成日溜号的人,溜达到唐锦这儿时,若是不跟裴医修、沈师兄打起来,手上也停不下来。

有时候是削些入门童子能用的小木剑,有时候是做些护身符箓,再不然就是也像剑修这样,给门下弟子做些包袱纳戒,有时候做好了也不忙着交代出去,就四处摸鱼凑热闹,碰见哪个弟子了,当做封口费似的塞一个。

唐锦还以为自己用着手上这个就行了,没想到也会有人给自己缝。

……明明这大好时间,换做平时,都够剑修练上两套剑法了。

剑修早就习惯了徒弟胡言乱语,指尖凝气成刃切断了线,手上没停,视线也停在那儿:“他们又吵起来了。”

不是问句,直接一个陈述,像是早有预料。

唐锦看了他一眼:“师尊英明。”

“这次是为了什么。”

唐锦又看了他一眼,这次看得比较不怀好意:“说沈道长你小时候太娇气不好养,不肯吃饭,差点饿死在你师父手里。我都听到了。”

剑修手中的划粉顿了顿,布料上原本矜贵雅致的仙鹤被改了改,变成了一只满地乱滚的兔崽子,在徒弟连声“哎说你的又不是我,沈剑仙你这是公报私仇搞连坐!”的控诉中,果断落针。

不仅落了针,迅速让那只圆滚滚的毛球幼兔成型。

还低着眉眼冷冷淡淡道:“阿锦又误会了。不过是为师当初学针线学得匆忙,没学好,才会手下净出些个兔崽子。”

果然是打击报复来了。

社畜怀疑他指桑骂槐。

但没有证据。

社畜看这个已成定局的兔崽子,憋了半天,也抓着那个又薄又小的划粉,在剑修铺在膝上的宽袖连连画了几个乌龟。

第108章 | 论的不是什么正经道

再怎么闹腾,唐锦也还是没能改变得了沈侑雪的主意。

闹腾归闹腾,为了面子里子着想,他也没法自己下手去把那个圆滚滚的兔子改回仙鹤的模样。

就从以前自己做给剑修的小礼物来他就晓得自己这点手工活可能也许实在是拿不出手。

明明都是按照同门弟子的说明一步一步仔细做的,谁知道他就为了在布面上缝个笑脸出来还能折腾那么久。好不容易完成了,从箍圈上一拆下来,那个笑脸就歪歪扭扭地变了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他人也是把布绷得那么紧,也是一针一线走出来的,怎么别人的图案端端正正花团锦簇,就自己的弄出来的这张笑脸看起来七分邪魅两分狷狂一分不羁,比最嚣张的熊猫头还要桀骜。

他试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整出个看起来勉强像个好人的。

做成了就送给剑修,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起到舒缓压力的作用。

现在想想,可能那个布沙包最大的用处,就是让自谦“针线没学好”的剑修一眼看去精神大振信心大增,起到一种绝路逢生无声胜有声的鼓励效果。

成熟玩家的审美再吊诡,唐锦也没脸把自己的手工活挂在腰带上主要还是因为要搭就得穿一套,他现在成天从头到脚都是剑修的手笔,这种清贵无尘的外观实在是跟社畜自己飞沙走石的风格格格不入。

比起让自己的腰上再带个什么笑脸扭曲走两步就会散架的荷包,他还是宁愿老老实实地等着剑修给他做些腰间杂佩的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