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阿衍遇到了麻烦。”

谢掌门沉吟许久,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

“一段时日,一段时日……”他嘀咕了好几遍,“符熹,你师尊上回半死不活地回来时,是花了多久养伤?”

小弟子迅速回答:“一月有余。”

谢掌门大喜……不是,大为震动,迅速吩咐到:“那天狗几百年前就因为把青丘的月亮吃缺了一块跟你师尊结仇,现下你师尊尾巴都没长好,出门前又只带了双剑中的一把剑,若是正面对上,多半不利。速速去准备行囊,随我去接阿衍。”

小弟子点点头,召出青葫芦变大,正准备跳上去,忽而又迟疑:“那是走四方阁的阵法,还是……”

谢掌门高深莫测摇头:“不必,维持宗门多有不易,能俭省还是俭省的好。四方阁那厮向来二一添作五,心黑手黑。我记得那扶摇剑圣的遗迹是在……”他想了想,一锤定音,“御剑去,取道沉州。多带些散碎银子,我们快去快回,莫要耽误了。”

“是!”

小弟子这一回没有再犹豫,一翻身上了葫芦,嗖地没了人影。

此时第一缕霞光刚刚透过云层,,灿金光芒照亮了视野尽头白雪皑皑的峰影,谢掌门一人站着,静静注视着朝霞喷薄壮丽之景。

山道上已经有了人声。其他弟子们也陆续三三两两地走在石阶,一些年长的,又颇受敬重的,便带领几个要好的先去了紫微宫前的练武场。有些在挥剑,也有人打坐静心,随后再各自进行基本招式的练习,还不到指导的时辰,紫微宫前已然很热闹了。

一场练习下来,弟子们多少都有所收获,那些比试交流的,更加领悟师姐师兄的剑术造诣,确实是勤加练习,不曾懈怠。

还有些弟子并不急着上山,需要调理身体的还需先去丹峰沐浴浸骨。丹修们平日里往往不等日出便摸黑去药园查看各种草药的生长,尚未出师的还需要书中记载,检验不同药材的功效和特征,并听从各自师长指示,随时准备用上平日指点的采摘烹煮之法。

除去这些晨起习武的弟子,也有擅长推衍相算的弟子,长年累月地在后山竹林里静心修行。

紫薇峰比不太忘峰清寂,山间清脆流水与飞鸟欢鸣皆是生机。谢掌门站了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将这毫无变化的景色赏进心里,默默地望着,又收回视线,掉头回了殿内。

寝殿后面的飞阁里,茫茫星子般的无数盏精致小灯火苗跃动得活泼。

魂灯的样式不同,下面系着的玉牌也各不相同。

上清一脉下的魂灯,上头的那些大多看不清火苗,笼着一层雾气,也有个别已经完全熄灭,只剩下金盏和一堆灰烬,还有些呈冰封之态。

依据师承排序分支,往下延伸到某一排,那一排几乎所有魂灯都被一道道通天光束笼罩其中,刺目不可窥视。

这一排里,唯有两盏例外。

一盏是沈师兄,那盏魂灯在师兄当年将掌门交给他,随后孤身一人下山云游后不久,便出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妙之态。彼时谢掌门不知那是因为凤凰赠给师兄的火有了影响还是这魂灯异状会泄露什么天机,更不敢确定若是被旁人知晓是否会扰了师兄在外平安,故而下了数道禁制,阻止任何人窥见,直到多年后师兄归来,在闭关前亲自见过,确认无恙。

……现在那静静燃烧的魂灯旁又多了一盏新的。

按理来说当师父的为徒弟制了魂灯,往往都会把弟子的置在自己这一脉下排,不过师兄这位置放得实在是……

谢掌门神色微妙。

那盏精雕细琢的小灯放在了里侧,跟外侧师兄的魂灯挨在一起,两边跳跃的火苗时不时地叠在一起。若是谁想要对师侄的那盏不利,必得想办法毁了外面那盏才行。

只收了一个徒弟,跟宝贝似的揣着,师兄就是没见过世面。

……谢掌门嘀嘀咕咕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踱到自己那一脉下,小灯众多,火苗闪烁,宛若长夜星河。这么多要是都塞到谢掌门那盏灯后头,自己这盏魂灯早就连台子都放不下要被挤得掉出来了。

欣赏了一会儿这声势浩大,谢掌门才轻车熟路地寻到了大徒弟那一盏,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蜡封的小巧药丸,剥开咀嚼了几下一口气咽下去。

药效很快就起了。他召出本命剑,伸手握着剑刃用力一拉。

猩红的血泼了满盏,和充作灯油的心头血混在了一起。

那原本有些微弱的火苗忽得一爆,呼哧呼哧地扑闪了一会儿,渐渐重新活泼旺盛起来。

……都是徒弟,怎么师兄收的徒弟就成日里待在一个地方不挪窝,自己这群徒弟就跟疯了的羊似的四处撅蹄子。不光撅蹄子乱窜,这一个还每每下山就百般意外,回来时哪次不是只剩下一口气。

谢孤城注视了一会徒弟的魂灯,确认了平安无虞,才活动活动肩膀,又检查了一大圈自己这一脉的弟子们,像浇花似的给那些软趴趴没精神的也洒洒水,把一苗圃的羊崽子们的魂火都扶直了扶正了扶得欣欣向荣勃勃生机,才像个操不完心的老大爷似的长叹一声,止住了掌心的血。

这下总算能安心和小弟子出门转转了。

扶摇剑圣洞府,斜月三星铸剑台,沉州剑坊……兜兜转转,一路玩去,约莫也就一个月。到时来个先斩后奏,将师兄师侄丢在紫薇峰,只要自己先溜之大吉,定然……

他一边琢磨,一边给上头的师祖师父还有师兄们在的台子补了些阵法,即便无人打理,看起来也光亮洁净,虽说被通天光束笼罩着无法触摸,到底看着舒适亮堂。

“喀啦。”

异响让满脸笑容的谢掌门回了神。

他转过身,大惊失色。

“师兄?”

这是个什么缘分。自己方才又没出声,莫不是师兄天道修得还能感应人心,不过是在心里随便想想,就被寻到了这儿。几百年前自己想跑就被师兄一逮一个准,难不成几百年后修为精进了许多还得被师兄扣下?

谢掌门就,很是惴惴。

但惴惴不安也不妨碍他对师兄这种暗中观察走路没声的鬼毛病出言唾弃:“师兄你要是来了就早点吱个声,没声没息地站在这儿偷偷摸摸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怕有谁把你徒弟魂灯端走了不成。”

回不了自己峰头的沈剑仙默默站着,看了谢掌门一会儿,忽然开口。

“穿心。”

谢掌门一滞,神色茫然:“……为何叫我本命剑。”

沈侑雪略微摇头,解释:“我在叫你。”

“……”谢掌门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沈侑雪细细观察,试探:“你可觉得心中酸涩,略有不甘?”

见他神色郑重,谢掌门不知不觉也端肃起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