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以雪为名。
没能保守秘密。
没能快意恩仇。
他是所有故事中最翻不起风浪的那个小角色,不能让任何人读过后有一丝痛快,他永远走在没有太阳的冰原上,只能用游戏去寄托无法实现的奢望,他希望自己无情无欲,希望自己无波无澜,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任何事动摇心绪,如果这样,是不是他的人生能稍微顺利一些……?
唐锦注视着两个弟弟,一个像野猪一样,一个怀揣着梦,那些他过去被父亲滥情所控制,向母亲允诺自己会待在家里陪伴她,绝不出门的阴郁,那些被母亲撕烂、扔掉的小说与漫画书。他近乎快意地看着两个弟弟像野兽一样生长,在自己永远够不着的地方,像金色的小太阳。
但太阳有一天突然彻底沉进了海底。
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找到了阴暗的小角色,铛!聚光灯打了下来,一切都亮得睁不开眼,这里不是唐锦该来的地方,他应该坐在观众席上,在黑暗中和所有人为台上的人鼓掌,而不是这样……
他木然地打开信封,信封里是弟弟留下的那只钢笔。
唐霁呢?我弟弟他……人呢。
穿着制服的人面带悲痛,却仍旧不肯开口详谈,他们说这支钢笔的主人牺牲了……阴差阳错,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由于另一起……无法告知的突发事件,这支钢笔是遗物。
唐锦怔怔地盯着钢笔上的血迹。
他慢慢地抬起头盯着说话的领头人,眼底一片漆黑。
“牺牲是什么意思?”
我弟弟是演员。
他说他辞职了,要去演戏,我们为此大吵一架,我和他对练过那些荒唐可笑仿佛匆忙之间粗制滥造出来的剧本,我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根本不靠谱,我以为他跟老爸一样见异思迁心性不定毫无计划……我们说了断绝关系,对,那天确实吵得很厉害,我们都情绪上头了,打了起来,可……
可他不是辞职了吗。
我弟弟连小蟑螂都会怕!!
你们他妈的说谎……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或许是,为了机密任务,所以对家人寻找的借口。穿着制服的人很怜悯似的看着唐锦,那表情像是木头雕刻出来似的滴水不漏,只是抱歉地摇了摇头,说无可奉告,但他是一位英勇的好同志。
活在这些人口的弟弟是一个坚强、坚持正义的人。有时候正直得令人头疼,甚至到了固执己见的地步,还有就是,谈论起家人时又变得意想不到的细腻与柔和。
唐霁曾经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这支笔一定要交到他哥手中。
送走了那些人,唐锦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墙都摇晃起来,头剧烈地疼,他看见地面朝自己扑来,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是自己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给发小打电话,喘不上气,他说闻殃,闻殃……我弟他、我弟……他……
唐锦从未觉得如此茫然。
他想了很多次。
不断推演,又从头来过。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满足弟弟的所有要求,如果弟弟跟自己一样是这种胆小如鼠的懦弱王八乌龟的个性,如果他不是把弟弟当做游戏备份一样期待着他们走出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
……但一切重演到了最后都再也不能将现实推倒重来。
弟弟的人生再也没有人在途中期待的鼓掌。
只有在一句无可奉告的机密中,连登台的机会也没有,伶仃地站着几个人为他哀悼。老弟的mp4还留着,里面存了很多唐霁以前爱看的小说。
大概是空间比较大,唐霁还把它当做U盘来用。
我承诺,保护他人的权利与自由,保护他人的生命、身体和财产,为了维护公共安全与公共秩序去预防和镇压罪犯。我会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地执行自己的职务。
天地苍茫,余晖散尽。
唐锦将那只染血的钢笔擦干净后收在口袋里放在身边,而刻了自己名字的钢笔,和弟弟照片一起放进骨灰盒,葬在了墓碑后。
他想,我怎么会觉得自己能不再犯错了呢,我根本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这种人,只会拼命工作,把赚来的工资全都供养给家人,留下的那点钱除了吃喝外几乎剩不下什么。那年他被发小和表妹从天台劝下来,曾经想过总有一天自己会死的,他做好了在天气很好的某一天,一切都最圆满的某一天奔赴结局的准备,怀着这种对未来的恨意才重新站起来面对每一天的日出。
但现在一切都不圆满了。
永远都不可能圆满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本来应该死去的不是唐霁。
你发音都这么相似,唐霁,唐锦。
如果弟弟能活过来的话……
唐锦垂眸,静静注视着墓碑。
他十八岁后不再相信鬼神,他们这一辈三兄弟,因为父母不和,起名时没有遵从辈分,否则他们本该是道字辈。这似乎预示着他从一开始就与神佛无缘,与大道无缘,所以活该颠沛流离,倒霉透顶。
自己这种画蛇添足、毫无意义的人,就算消失也无足轻重。
所以他再一次向天许诺,这种戏剧般的人生,如果能有机会改变,如果能给弟弟一个重来的机会……就像游戏里也会有复活按键不是吗,如果需要钱,那他可以去赚很多很多钱,如果需要命,那唐霁
有本事你就让我再一次看见这支笔,这上面刻着你哥我的名字。
你哥打游戏这么多年,氪金氪多了,氪命是头一回。只要你能活过来,就算重生去了异世界……警察也好演员也罢,就算你真的去当什么齐天大圣傲天大帝都无所谓。
剩下的阳寿,我不要了。
在他身后的唐念给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摆了点贡品,默然许久,回程时靠在车窗上,似乎仍旧因为通宵而困倦,小声说:“唐锦。”
唐锦在劈头盖脸浇下的大雨中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