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出口设计得很有复古美感。换句话说就是真他大爷的过时,新款水瓶卡得严严实实差点拿不出来,发小用力拽了许久就差踢两脚,才终于把那瓶水从出口掏出来。

唐锦一口气喝完半瓶,想了许久,才勉强从五年未见的陌生中找到一点话题。

“你那个蓬莱号……”

“蓬莱?哪个蓬莱……哦、哦!那个啊,怎么了。”

“点卡只剩五毛了。”唐锦想了想,“我一直在续费,到现在还能跟得上第一梯队。不过你大号我就只绑着签到,装备什么的都没跟上。”

发小满不在乎:“有什么关系,你想玩拿去随便玩。本来也是陪你玩才建的小号,谁知道现在升级任务那么麻烦,终究是跟八十年代不同了啊……我记得我升级到一半就扔着没玩了,你给我升满级了?”

“嗯。反正我就只有剑修一个号,日常都要做的,顺手帮你蓬莱也做一下。”

“真无语。我喜欢玩的时候你不玩,你玩嗨的时候我又出坑了。”发小长叹一口气:“唐哥你对我的号那么好,怎么对我就那么……我新发的章节你看了吗。”

唐锦迟疑两秒:“看了。”

“写得怎么样?”

“感情还挺充沛的,跟你以前写的风格差不多。不过你最近是不是累了?字里行间看起来似乎都有这种感觉……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人物对话,你对话写的一直不错。”

发小嘿嘿笑了两声:“是吗是吗再多夸几句。”说完就脸色一沉没好气道,“要不是我最近没更新,还真信了你的鬼话。你敷衍我是真的有一手。”

唐锦喝着水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拧上瓶盖,慢慢道:“我真看了,你就会高兴么?”

“当然。”

“可你也不是为我而写,我告诉你我的感想,有意义吗。”

“有啊。”发小笑了笑,小声又说了一遍。

有啊。

当然有了。

心头的泪和身体里的血从笔下流出,交织成文字,连接其无数盏灯,演变出无数个舞台,上演着无数种人生。这就是书写的力量,也是阅读的力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打破了认识和枷锁,生死爱恨绝望救赎遗憾圆满,没有负载的翅膀都是徒劳,谁说陌路人不曾互为相知。

近山如雾复如烟,远山失却只余天。

这里是法外之地,所有的悲愤所有的咆哮所有的少年意气都不会白费,虚构的荣光属于每个世界的所有灵魂,写书的人和看书的人这一刻皆是自由之身。

水瓶里的水在打旋。

江河湖海的水都在打旋,就像浩瀚无边的1和0组成的数据浪潮,高高堆砌又顷刻崩塌。在那种虚拟的世界里谁都不知道会遇上谁,谁都不知道那只电子蝴蝶能不能引起一场看不见的海啸,一切都在飞速传播又在飞速歪曲,真相与假象同时存在,像阴阳鱼般头尾衔接,互相扭曲成幽深的漩涡。

唐锦喝完了最后一口水,将空瓶投进垃圾桶。

“……那,下次一定。”

身后的大灯忽然熄灭。

远处的出口陆陆续续又走出许多人。

他转过头,暖黄的灯光下,专用通道里渐渐现出双胞胎弟弟和父母的人影。

唐霁走路姿势吊儿郎当,跟老妈一边闲扯一边往外走,看不出是个会怕小虫子的人。他们说着家里菜都备好了,回去直接就能下锅炒,海鲜也是新鲜的,还有很好吃的虾。

唐念没搭茬,只说了一句他刚才提前遥控把空调打开,回去就凉快了。他看起来还是很困,走路像梦游,沉默寡言地跟在老爸背后,手里提着一袋子切好装盒的水果。

就连最后与观众的见面也结束了。

该散场了。

唐锦跟家人站在一块儿,正准备从通宵的死宅老弟手里接过车钥匙的时候,却听到对方有些困惑地说了句。

“你的钢笔怎么在唐霁那里?”

雷声隐隐。

唐锦动作一顿,在喧嚣的蝉鸣声中迟钝地看着死宅弟弟。

“你是不是看错了?都说了,你眼镜呢,天天看虚构的东西看多了,看其他的东西也看花眼了。”

死宅老弟慢吞吞地把车钥匙放在他手里,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扶了个空:“我今天戴隐形。”

远处传来大地震颤的低鸣,不知道从哪里反射出惨白的光,一瞬撕开长夜。唐锦忽地回过神,在越来越沉闷的空气中困惑地向剧院外看了一眼,正是盛夏时节,草木喧茂,热气翻滚,安安静静的夏夜里没有丝毫要下雷暴雨的痕迹,随风而来的只有听不清楚的笑语。

一旁的发小说:“你弟用的确实是你的笔啊……以前不是我说我笔在医院里总丢,劝你做个记号么。刚才你弟给我签名的时候我都看到了,那笔上刻着你名字。”

死宅老弟满脸不爽:“而且,真心想看的话,就算不戴眼镜,也能看清楚好不好。”

到底是哪里来的雷声。

轰隆作响令人晕眩。

发小和弟弟的声音模糊在雷声之间,唐锦闭上眼睛,夏日的风扑在脸上有种咸腥的错觉。

今日表演的剧目还没落幕吗。

装扮夺目的演员在现代的台上唱着旧日的词。

你只该向严武素命频,怎么倒恨王魁负桂英?好似妖蛟夜舞欲欺人。我不曾招屈子楚些吟,又不曾学崔护视殓殷,因甚的画图魂返牡丹亭,隐现毕芳形?

因恨而生,因情而亡。夜半三人鬼相见。

唐锦摇摇晃晃地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