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换作九郎的弟子立刻反应过来：“他还有援兵！你是他哪个姐姐妹妹？”

妙月被认成兰家的小姐了。她躲过弟子一剑，竹笛粗陋，但并不影响它出调子，曲调诡谲，并不是中原曲目。

百年前，南疆毒人命丧云露山谷，他带来的虫蛊灭掉了一整个无辜的村子，云露宫的元老们将其驱赶至一处，使其变成入口门神。这些小小的玩意，云露宫一直有专人饲养，专人调配，专人驱使。幽冥毒老已传授妙月驱蛊音决，更遑论应妙月自小就在乐器上有所兴趣，若无意外，应妙月将来会接替绫师叔，照顾这些门神。

妙月临时回云露宫带了一两只回来，用新鲜的鸡肉条喂养，生怕它们死了。在笛音的催动下，那些蠕动的虫蛊在头颅里疯狂地繁殖和爬行，只见眼球突然爆裂开，从里面爬出了不计其数的黑色虫蛊。密密麻麻，直叫人跳脚。

虫蛊并不伤云露宫人，若水握着妙月的一滴血，可以混淆视听，他也会平安无事。只是其他人就不会那么走运了。那弟子的剑尖上已飞上一蛊，一蛊动，万蛊出，妙月吹笛，其余的蛊虫汇聚成一块，竟仿佛成妖成精一般，有了形状，乍一看像一条巨蟒，若细看就是千千万万只蠕动爬行的蛊虫。

天都剑峰弟子惨烈呼号起来，他已经被咬了。他立刻要飞身上哨岗。却被殷疏寒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去。殷疏寒常年居于北国，没见过这些南疆的东西，不过他还是做出了最理智也最冷血无情的判断。顷刻间，九郎就已成了个虫人，他肌肤的每一处都被虫蛊吞噬，再有些功夫，他就只剩下一具白骨了。断了双臂的岳闻竹也逃跑不及，虫蛊所至，血肉不留。殷疏寒绝无可能风花雪月四角齐全了。

妙月替岳闻竹和九郎寒心。可惜他们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殷疏寒惊诧间，兰提又蓄一剑，如火烧连营般的剑势连成一线，直奔殷疏寒命门殷疏寒下意识抬手一挡，一剑千风万雪，竟将兰提的剑势全数浇灭，他又被挡回去了。

天都剑峰的年长者与年轻者，是完全两个概念。兰提对战年轻剑客，无论是圆滑守拙戏弄岳闻竹，还是群攻诛杀三弟子，都游刃有余，然而殷疏寒，他就是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

兰提并不放弃，他已决意战死在此，不能杀他，也至少也伤他一剑，否则如何对得起父亲的多年教养，对得起兰家上下的合力栽培？

妙月跳上哨岗，忽然瞳孔猛烈地缩了一下。连又起一剑再战的兰提都忽然泄了剑势，他徒劳地向城楼下的麦田伸手：“不！”

燕西门下，白天是灿灿麦田，可以充盈好多粮仓，可以做兰家庇佑下好多百姓的口粮，可以换成铜钱变成身上的衣服家里的农具和牛羊……现在，麦田起火了。泍雯铀??裙⒐?⒌1陆玖???徰里

而且一烧就是连绵不绝，今夜刮西风，从西到东，以这个速度，没有一个村庄可以幸免于难。

兰提终于知道他少杀的那一半人去哪了，悟风又为什么今夜不在。妙月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变数是变在这了……上辈子天都剑峰也有这样的毒计，但是兰提一个个地把那些低阶探子都解决了，他们来不及布置下火油。这辈子悟风发现了花群知已死，立刻调整了人手布防，等兰提被殷疏寒拖垮，再起火烧田。

兰提他是故意单枪匹马的，他就是为了能悄无声息解决所有人。妙月强行要救兰提，误打误撞救下了四姐，杀了花群知，惊动了天都剑峰，才有今日局面。烈火熊熊，火势冲天，田庄内的人们都被惊醒了，哭喊呼号着去救火，这样的火势，怎么救得下来呢？

此计好毒……比毒老所有的蛇虫鼠蚁加起来都还要毒。

殷疏寒来时叹息着说：“这麦田真是好，丰收又早上市，必然能卖好价。”

他是真的心疼，他早知道这些麦田的结局。

妙月心中为田庄农户大悲时，殷疏寒出手了。他的剑不向兰提，向妙月，他得立马解决这个毒女，否则他无法应付虫蛊。

霜降雪飞第三式千里暮云。最快的一招，殷疏寒是真的要妙月的命。

妙月惊回首，剑已经划破了右臂。

兰提挡在妙月前面，右臂汩汩流血，他回头向妙月，催促道：“快走！”

“快走！回家！”

“回去！！！”

妙月无意识掉下一颗眼泪，月下泪水晶莹，兰提见她还是不走，直接将她一把推下去。他再出一剑，可还回眸望着跌下城楼的妙月。他短暂一看，就立刻收回眼神，提剑挡殷疏寒。

殷疏寒惋惜道：“早知道就应该抓她，有她在手，恐怕你会对我言听计从。”

兰提冷笑道：“我绝不会有负父亲的嘱托。对你言听计从，你休想！”

夜来梦醒之时，兰提铭记着梦中那双哀切的眼睛，那双潮湿的手，父亲急切地要说什么，他说不出口，他不必说，兰提自己会悟。兰启为的血液不仅仅浸湿了兰提的袍摆，也浸湿了他的整个人生。父亲……对不起所有人也罢，不能对不起父亲。

她好像给他添乱了……妙月往后退，脑子里很乱，眼前一直重复着他那张心急如焚的脸，耳边一直重复着他嘶哑无力的声音。他伤了右臂，就更不会是殷疏寒的对手了。他要如何拖住殷疏寒呢？

妙月借一高树做缓冲，蹲踞在树冠上，远远地，她看到好几个移动的黑点，天都剑峰果然有人要回来复命了。清夜悠悠，妙月喘着气，她稳住心神，她不会走的。她再吹一调，那些吃饱喝足的蛊虫立刻调转方向回她脚下。宛转悠扬的南疆曲调使毒虫再次凝聚成了大蛇，妙月以虫蛇护体，他守燕西门，她就守他。

若水看不见。他躲在芦苇丛中，忽然身旁多了一个温热的躯体。若水伸手摸，摸到了女孩子的脸颊，软软的。若水立刻缩回手，他一边说着：“冒犯了”，一边去抽一直充当腰带的软剑。

对面那个女孩子停顿了一会，便试探道：“薛公子，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莫雨霖，是应妙月的师妹。”

若水仍带着戒备，雨霖着急地将自己的脸颊凑到他鼻尖：“这是你给我治伤的药，你还记得吗？我被越星生的鞭子伤了。”

若水的呼吸拂在雨霖脸上，雨霖的红脸他看不见。熟悉的草药味钻进鼻尖，若水长叹一声：“霖姑娘。你怎么认出在下的？”

“听声音。你说话的声音，很特别。”雨霖这样回答，她没说是因为她第一次听若水说话就觉得他的真实声音很好听。

“我看不见了，你能为我解说战况吗？”

雨霖误打误撞找到了此地，又见遍地鲜血淋漓，妙月吹笛，就知道大事不妙。她自觉武功稀疏平常，妙月能驱虫蛇阵，就能挡很长时间，她不必添乱。雨霖是商不离师叔的爱徒，她从随身背着的腰包里找出了药丸，递给若水：“护眼的。你先吃着，往后和我们回云露宫，我再带你好好治。现在我师姐站在虫蛇阵后，严阵以待，在等人。”

“兰公子，在和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对剑。他看起来很不好，但是白头发老头为什么这么害怕？发生什么了？”

兰提卸下了所有的心法，他不要春涧心法了。没有心法阻挠，他的身体再有没有屏障。兰提早早学过三丹剑的所有剑招，没有亲身实践，但却在兰启为的监督之下，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招。兰启为对他说：“我也有护不住兰家的一天，那时就是你的责任了。脑中千遍万遍，才能让你在实战时有一战之力。兰提，摒弃所有的杂念，出剑！”

什么也挡不住兰提了。天命固然有怨色，三丹剑却可以荡平一切。火烧麦田更是助涨了三丹剑的气焰，这股焰火从出剑人的经脉里燃烧出来，兰提以自己的血液为燃料，以自己的骨头为干柴，肝肠寸断，无怨无悔。

一剑如同巨大的石碑倾倒般压向殷疏寒，烈焰般的环境削弱了霜降雪飞。

殷疏寒急匆匆调动周身所有力量释放冬影心法，眼前却骤然一黑。

雨霖惊讶道：“蝙蝠，好多蝙蝠！”

妙月吃惊地抬头看过去，遮天蔽日的巨翼蝙蝠群出而飞，飞扑向哨岗二人。兰提选在燕西门迎战，正是因为知道兰淇创三丹剑时并非拟态飘零红叶，而是拟态烈焰骄阳下垂死挣扎的畏光蝙蝠。历代家主，最后一式……骨头里燃烧着的声音，沸腾的血液，丹枫山庄的娇宠们倾巢而动，黑翅狂舞，殷疏寒再也来不及了。

可是兰提也斩不动了。他的最后一剑砍断了殷疏寒的剑，宝剑从中断裂，剑锋在殷疏寒的鼻子嘴巴都留下了深渊般的血痕，从脖子到胸膛，血液飞溅。银白的长须沾染了不堪的红色，他已经不堪一击。只是兰提没有力气再来一剑了。他也已经濒死，只是还不肯垂下傲慢的头颅。

妙月看见蝙蝠的翅膀也着火了，它们即将坠落，妙月想出声呼喊，却只是徒劳地看着那些黑翅的畜生带着殷疏寒和兰提一起跌下城楼的另一面，跌入无望火海。

兰提这一世的结局是……尸骨无存。

妙月眼眶干涸，喉咙很痛，她不能接受她苦心来救，最后连兰提的尸首都捞不到。

若水突然支起耳朵：“霖姑娘，我听到箭羽之声了。”

“什么？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