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这对于畜生们是莫大诱惑。花豹子无法忍受地疯跑出去,邻居的村落里传来犬吠鸡鸣。

对剑之人们的叫喊不断传来,有人受伤,有人断臂,有人头颅落地。妙月竖起耳朵,都听不到兰提的声音。他的喘息被淹没在尖锐的叫声里。

青山之上,明月再现。天边淡淡流云,星河蜿蜒穿天而过。

苍穹之下,星河绽辉,兰提独立,毫发无伤,脚下死了一片,断肢残首,分不清谁是谁的。

他掐完一个收心的剑诀,衣衫被风刮起,清风穿袖而过,兰提扯下袍角,擦掉脸上的血,他看了眼草丛,离离芳草,深深芦苇,他看见妙月了吗?他又回到了哨岗高处。

强啊,真是强啊。上辈子他单挑十几个天都剑峰精锐,照样不落下风,能重创殷疏寒,妙月就该知道他在他的辈分和年龄里天下无双。如今他只杀了三个弟子,自然仍有富余之力。

那阵浓云来得正好,不仅妙月看不清他的剑招,殷疏寒也没有看清。殷疏寒身边只剩下一个没受伤的人了,那人立刻就要请求出战,殷疏寒叹了口气:“兰家小儿投错了胎,若在我天都剑峰门下,你必倍于今日之修为。”

“你方才用的是什么剑?”

兰提擦了擦糊满了粘稠血液的剑身:“疏寒老汉该后悔投错了门派,若在我丹枫山庄门下,你就不会问刚才的那个蠢问题。”

“红叶剑法第九式、第一十二式、第三十三式,适合群攻。三丹剑的简化变体,我派外门弟子入山庄三内年就可以学。”

兰提话说得真是刻薄。四两拨千斤,事实上他是因为学过三丹剑,才能将简化变体的群攻使得炉火纯青。寻常弟子哪有这种功夫,他羞辱人也有水准。

殷疏寒倒也没被气到,他不怒反笑道:“兰家小儿唇舌颇为伤人。来吧。你我今夜必有一战。”

殷疏寒不自己上阵,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兰提的实力,可惜三拨人马都探不到他的底。

薛若水暂时盲了眼睛,他活吞守宫后,五脏六腑便不再像之前那般受压迫,他呼吸顺畅了不少。妙月自吃一守宫,以守护丹田。可以说,他门心法越厚者越会被冬影心法影响到,而妙月几乎不练心法,反而比若水强。

殷疏寒的几个徒弟不可能有那么强的冬影心法,只可能是他在徒弟出剑时为他们保驾护航了。然而就算是他为其罩上一层护盾,徒弟们还是不敌兰提。

兰提目前展现出来的实力是苍岩巨壁倾斜出的一角飞檐,而殷疏寒更是深藏不露,至今妙月和若水都只堪堪体会到了雪山之中的一片雪花罢了。

若水听到尖锐的剑鸣,妙月则是看到兰提在哨岗上翩翩的衣衫,他出剑了,不是用于演示,不是用于随意过招,而是真正的带着可怖的杀意的三丹剑。

第064章 | 0064 天有怨色

传说之中,两百年前,兰家的祖先兰淇策马行商,经过三丹枫林,见遍地烂漫红叶,感于天地自然,遂创三丹剑。传说能传播多广,能被说多少遍,取决于传说的主人翁。毋庸置疑,兰家的传说主角只有一个三丹剑。

经迭代百年、历数任家主,一百年前,三丹剑传人兰家家主一统武林。统一的过程里,兰家换了四任家主,这几位家主前赴后继,前面送命,后面就有人接上,反对他们的门派都变成了红色的云,被风一催,只留下了腥湿人间的血雨。

三丹剑一出,绮罗血花盛放。

一只蜻蜓飞过妙月的眼前。它在芦苇间忽上忽下,时而绕圈,时而栖息,时而要飞到妙月的指尖。它刚落到她的指尖,一阵剑风袭来,蜻蜓被斩成两截。

兰提的第一剑就被殷疏寒的心法冲歪了。那一剑真是猛势豪神,烈风阳气,然而就是没有落到殷疏寒身上。

接下来的每一剑,妙月看到的兰提都不像是出剑,而是摔剑。不是人驾驭剑,而是剑驾驭人,剑势带着兰提整个人摔出去,其速也迅,其力也凶,可是回回都刺不中殷疏寒。

名贵的瓷器摔成一片片碎片,那些尚未匀摊的剑势成为玉碎星屑,本也可伤人,但是殷疏寒出剑如挥拂尘,只在空中画一个半圆,飘飘忽忽,兰提的剑尖就是被轻而易举挡了回去。兰提的剑意一次次被摔成碎片,又一次次重新凝聚成型,又再一次碎成殷疏寒脚旁的齑粉。

兰启为在兰提学三丹剑时,从未对他心软,他早料到会有今日,三丹剑的第一剑教的就是不要爱惜自己的皮肤、自己的骨骼,将自己想象成钢筋铁骨,人随剑动,哪怕力收不回来,摔打在地,也无恤无怜。兰启为是兰提的淬剑人。

来自石家的春涧心法可以缓冲这种摔出去的力量,也使兰提可以多攒几剑,总有一剑他能赌中。弈客豪赌,以命为码,只是似乎……兰提在殷疏寒面前实在是不够格。

妙月有点不忍心看。兰提已经是他年龄段里没有任何敌手的存在了,可是殷疏寒白色的身影仍如沉淀了百年千年的冰晶雪霜,至烈至阳的三丹剑没有消融他一丝一毫。

殷疏寒神情端凝,他的还击不快,被兰提轻巧躲过。他是一面无法攻克的名盾,兰提是一柄锋利的新剑,剑只会在一次次攻盾中磨损,而最终,盾却可以最终碾压过这柄损耗殆尽的剑。

殷疏寒未显疲态,兰提已经像从水里拎出来的一般了。他被自己的汗浸透了。三丹剑如火红枫,烧不尽巍峨雪山。

霜降雪飞殷疏寒岂是浪得虚名,未满双十的兰提要克殷疏寒简直痴人说梦。纵然妙月已经知道他上辈子最终能将殷疏寒砍得半死,还是为他捏了把汗。从现在的战况来看,根本不知道兰提是怎么做到的。强行破关,是什么意思?

妙月怀中的头颅,里面的软体之物有了外衣也快罩不住了。若水在旁边眼睛上绑了一条带子以止血。妙月很后悔之前说他不堪大用,薛若水眼睛都暂时瞎了,还是不离不弃,都没吭一声。

若水看不见战况,但可以听得见一些声音,他问妙月:“他快输了,是不是?”

应妙月紧紧抱住怀中的头颅:“不一定。”

她再次看到兰提出剑,可是这一剑就和刚才很不同,是更加凶猛的摔打,急箭密羽、火尾流星,兰提的剑势密不透风,他不再去找殷疏寒的死角,他要从四面八方以剑意包围殷疏寒,他就像一只长翅蝙蝠,要将殷疏寒盖在自己的身体之下,长牙毒獠、近在咫尺!

又歪了!殷疏寒挥剑来挡,兰提的剑势擦过他的耳朵,只斩落他鬓角几缕耳发。殷疏寒再蓄一剑,兰提仓皇躲过。

妙月为他扼腕叹息。

殷疏寒的冬影心法若那么好破,他怎么坐得稳掌门?兰提,他再厉害,也不到二十岁啊。他天资聪颖又如何,心思密如阵脚又如何,四十年的剑修鸿沟岂会那么好跨越?

兰提单膝跪地,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他已经摇摇欲坠,接近体力的极限,但是殷疏寒还是冰墙坚壁,牢不可破。

殷疏寒摇头:“我可以给你机会。如果你给我磕三个响头认我做师父,我就饶你一命,带你回天都剑峰。”

殷疏寒用剑点了点兰提的肩头:“你能撑到现在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哪怕是雪女来了,她也绝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她之所以目空一切,恃才傲物,是因为她没有见过你。来,给我磕头,我带你回去,正好群知死了,你来顶他的缺。兰也是花,正好,我的风花雪月,又四角齐全了。”

兰提的汗滴到城楼的石板上,他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殷疏寒捻须一笑:“我无所谓口舌之争。今日你是磕头,或是不磕,我都要定你回天都剑峰了。我可不要你这条命,你长得很漂亮,剑也用得很漂亮,兰启为很会养儿子,杀了你实在是太可惜了……你不认我做师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为天都剑峰做事,我有的是办法羞辱你,届时你会不服软吗?”

兰提沉默着不动弹。

殷疏寒脸色忽变:“你疯了?你!你干什么?你卸了你的心法?”

殷疏寒往下面呼喊:“九郎,还傻站着做什么,上来助我一臂之力!”

岳闻竹脸色惨白,他断了胳膊,只得粗糙包扎,得不到及时救治,师父弃他如敝履。掌门明显不想速战速决,每过一点时间,他就要失去一些生还的可能。

唯一还有战力的天都剑峰弟子立刻要提剑奔赴燕西门的哨岗高地,妙月怎么会允许他去?

她一脚踢出那颗头颅,头颅早就被蛀空了,回头对若水道:“捏紧我给你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妙月从芦苇丛中出现,她慢慢地走到月光下。兰提强撑着站了起来。妙月扬了扬手中的吹管,她拆开又合上,便成了一根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