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剑侍吧?你喜欢养花,姐姐说,这个习惯和我很像。启为还恨我呢,启为当年为我找寻花种,我们约定好鱼塘边种很多碧桃花树,不过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姐姐还猜测,你不会轻易放弃清宵紫金盏的,姐姐不了解启为,却很了解你呢。”
石不语伸出手摸了摸兰提的脸:“你真的是很像启为,也像姐姐。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二十年前根本没有改变什么。”
石不语看向兰提身后的妙月:“听闻你也是小妖女,当时启为也管我叫小妖女,他才是妖人。他自己是老二,启有哥哥大他十岁,事事比他强,事事比他先,他当时不爱说话,容易腼腆害羞,他三弟四弟却比他娇惯得多,他身后总跟着很多人,要他管理教训,他又不擅长那些,很苦恼呢。起初启为一无所有呢。”
“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是别人围着他团团转,启为书画双绝,文武兼备,又有仁心,人见人夸。启有哥哥也有落后的事啊……他太骄傲了,又从来没有从云端上摔下来过,他摔下来,就一蹶不振。所以启为登场了,他谦和谨慎,八面玲珑。兰曾先生于是就在大儿子和二儿子里犹豫了,本来他肯定会选启有哥的。”
“我至今还记得他青衿试前夕轻骑快马抛下所有宾客来找我求婚,他说他每天都期盼我来找他玩,因为我总在研究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事。他说,婚后会带我去找海外仙山,去找蓬莱瀛洲,还有一种叫速速猴的虫子,可以让七十岁的老人灵便像十几岁的小伙子。”
妙月看她留了很多血,精神却这么好,她不由得怀疑兰提给她包扎的东西有问题。兰提回头看了眼妙月,又转过头看不语:“你接着说。”
“启为很好,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的决定。哈哈,你看姐姐不就知道了吗?姐姐当时肯定嫉妒过我的,她都快三十岁了,还是没有着落,她当家后又总绷着个脸,更没人喜欢她啦。她没人要了……所以嫉妒我和最炙手可热的少年相好。我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填这个空。我可不是不记得家族责任的人,是我成全了姐姐啊。启为和启有很像哎,她没和启有哥成婚,所以看启为,她就真的问心无愧吗?”
妙月对此将信将疑,石不语说得太难听了。她听起来对兰启为的感情比对亲姐姐还深,石不名根本没有害过她一分一毫,她如此恶言恶语,秉性如何,妙月不敢断言,却心中有数。苺馹缒綆??嗨堂五肆???弎四浏o?
“侄儿你不是婚前就怀上了吗?所以可见她有多急不可耐,她就是喜欢启为,她不承认。她不敢承认她这个老女人喜欢上了妹妹不要的男人,我当然不会在她面前露面喽,她会疼爱侄女胡笳,她看到别人过得惨她就怜爱,她看到别人过得好她就嫉妒得发疯。我最知道姐姐了。”
兰提扯下绷带的最后一段,包完了。他挑眉:“你继续。”
“启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说假话。他许下的诺言,我一句都不信。启为不喜欢出远门的,他才不陪我去。嫁给他,我不就惨了?你看姐姐和他成亲这么多年,去过什么地方吗,哪都去不了。我不相信他,我只相信我自己……我说我想要长生不老,启为说好。”
“他都说了好,我就更知道他胡说了。他是最清醒的人,这种疯话是他陪我疯而已。他一点也不信永葆青春,他对此并无执念,他只是想要春涧心法。他要像一个凡夫俗子一般老去,他想活到七老八十呢。这么多年,我离开启为,离开家乡,一次也没有后悔过。”
石不语的精神忽然衰弱了,她再次抚摸兰提的脸孔:“启为,我当时是真喜欢你的。那么多男人追求我,我一个都没要。姐姐说要害死你,我虽然参与了,可我想,二十年前的启为不是已经死了吗?活在世上的启为有四十了,已经不是启为了。所以,就算死了,也不是我的原因。”
她倒下去,妙月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兰提擦了擦自己的脸:“从四姐那偷的致幻药,叫柳霏散,能让人带起精神来,也让人上瘾,敷在伤口上镇痛止血,多了就产生幻觉。她罗里吧嗦的,之前听你们说,还以为很厉害。”
妙月嘟囔:“她推雨霖又打我,确实很厉害。”
兰提烦躁地揉了揉耳朵:“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颠来倒去地说,其实都是大家知道的。只是她的版本过于……我不好形容。”
妙月叹了口气:“她不怨憎兰启为,却莫名更恨石不名。应该是长姐当时总是呵斥她痴心妄想,而你爹又哄着她顺着她。说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兰提不可思议道:“四十岁了,还是孩子?”
妙月挠挠头:“只是那么一说。自私自利到了这个程度,也很罕见。”
“所以,她没去过九雷岛,九雷岛的死人和她无关。然后痴毒也跟她没关系?真有两波人吗?”
兰提皱眉:“听她提供的信息,是这个意思。最让这句话有信服的是,商艳云傻了确实对她没一点点好处。商艳云痴傻,她的练功速度大大减缓,要是有师父指导,她说不定也不用联系李瓮彩父女。”
妙月摸了摸下巴:“是呀……真有别的幕后黑手吗?我已经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很不可思议了,还能有更不可思议的吗?”
第140章 | 0140 当时语
兰招和李瓮彩消失在丹枫的真相,很快就被发现了。兰携捡到了他的剑,惊慌失措,以为他在家遇害,兰提似乎猜到答案,但他三缄其口,直到丹枫进入戒备状态,李瓮彩也离开的消息才传到兰携耳朵里。
再然后,妙月就几乎见不到兰提了。丹枫的状态不可控了,兰招的母亲乔荣声泪俱下地控诉妖邪的南理人偷走了她的儿子,而一向随和的兰启平都率领部下亲自在柳县四周追查他的下落。
马蹄阵阵,丹枫的旗帜飞舞在柳县的墙郭外,武林同僚都知道这是丹枫出事了,一位极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公子抛弃了他的家族,卸下了沉重的担子,连配剑都不带走,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地离开了柳县。
兰启平一路南下地追过去了,那个南理妖人一定携带他的儿子前往草木深深的虫蛇之地。有传言这两个人都变成了鹧鸪鸟,消失在夕阳的金光里。乔荣伤心欲绝,她不明白兰招为何鬼迷心窍,她激进地逼着全家人都为她找寻儿子。即使四房的这两口子平时沉默低调,但忽然也恨死了漱泉山庄。好歹毒的手段,就这样撬走了兰招。
乔荣手捧百岁剑,跪到了兰提面前,她的眼泪几乎要将整个议事厅淹没,风声飒飒,雷雨轰鸣:“恳请家主为我寻找儿子”
这么大的阵仗,马蹄声震得就连地牢里的石不语都好奇地和左邻右舍打听消息。她旁边收监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这里过了几百辈子那么长的光阴,他们好像听不到也看不见一般,只是盘着腿坐在地上,静静地迎接死亡到来。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兰曾的仇人,甚至是兰曾的父亲的仇人,时代久远,他们不见天日,却能感知到地牢外的变化,世上千年,家主的位置轮转,他们却只是坐在这里,任由层层褶皱从脸上、脖子上耷拉下来,有人听到不语呼唤,睁开眼睛,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石不语在这待得快要发疯,兰窈那个疯女人和她几个姑姑有点类似,可那些姑姑们都变成了海贼,变成了强盗,远远地离开了家,只有她是丹枫的忠臣,她带着精心饲养垂着铃铛的老虎来巡视众人,她高高扬起的头颅显示她是这里唯一的王。王很吝啬,有时给水,有时给饭,可有时什么都不给,石不语被折磨得半生不死,她不断哀求兰窈让她见一次兰提,她有话要说。
兰窈视若罔闻,她的老虎在嗅闻兰招的踪迹。由于兰招跑得太突然,消失得太彻底,乔荣罹患了疑心症,她从病床上还要爬下来,来地牢里找儿子说不定招儿根本没走呢?招儿,她听到招儿的哭声了,招儿说不想学剑,招儿要回家。
囚犯里唯一的活人,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后闪出了脸:“四小姐!”
那张脸孔年轻而不安分,兰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
“你们把我忘了!”
原来是谢冰疑,他因为认识胡笳而被兰窈兰提审问,兰提审问完,什么有用信息都没获得,他离开了,兰窈也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在这里住了比说好的三天远远长的时日。事发突然,即使谢流栾好些天没见到儿子,却根本不知道他就在地牢里,只以为他又出去鬼混。
谢冰疑在牢狱里战战兢兢,一边听着身边老人安稳而庸老的气息,一边害怕他已经被爹娘忘光了。难道爹娘失望透顶,再也不会来打捞他了?
兰窈一见他,来了兴趣。她在地牢深处的房间里给谢冰疑烧了桶水,让他把自己搓洗干净。谢冰疑一边洗一边向隔壁房间的翁秋暝龇牙,翁秋暝不理他。
谢冰疑揉搓干净了自己的皮肤,也揉搓了兰窈的脚,就算兰窈把白皙瘦长的脚踩到他脸上,谢冰疑也震撼于她的威严,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辞令,他舔着她的脚趾、脚背、脚上的镯子,虔诚认真,深怕又被丢回不见天日的地方。
兰窈赏赐了他一顿饱饭,又赏赐了他一顿鞭子,谢冰疑皮开肉绽,他茫然地看着她,可是兰窈并不停下凌虐,她回头看围观着的翁秋暝:“为什么,他没有你有意思?”
“得到这样的评价,我很荣幸。”翁秋暝动了动嘴唇。
兰窈叹了口气:“我太累了,状态不好。你快病死了,我想找人接替你。可是他们都是花拳绣腿,细皮嫩肉,没有一个比你更让我快乐。”
翁秋暝剧烈地咳嗽着,他用病弱替代了回答,惹得兰窈更不安,她又把谢冰疑踢回了地牢:“小曦仁爱,怜悯你父母爱子之心,可我从小就被夫子赶出学堂。我脾气来了,我连你啰嗦的爹娘一起杀。你就在这好好想着怎么讨好我吧,下次见面,别叫我这么失望。”
谢冰疑又见到了石不语,蓬头垢面地去,干干净净地回来了,他的伤口渗着血,可血也很洁净,不会太污脏他的容颜,兰窈下手娴熟。石不语匪夷所思,她喂了几声。
谢冰疑不耐烦地看她,又看清了她的脸:“你是……胡笳?”
石不语看着他,谢冰疑皱眉:“不对,胡笳从来不正眼看我。你这女人是谁?为什么冒充胡笳。”
石不语厌烦地转身躺回自己的床:“倒霉鬼。”
兰启平追了几天几夜,他在江南城里到处听到一个消瘦苍白的青年带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女孩的消息,可是纵然消息像八方来风,他还是屡屡扑空。
兰招下定决心,要离开家,他动用了今生所有的智慧,去逃避兰家的追捕,他经手过外门弟子的管辖,他观看过内门弟子的训练,他和父亲以及前半生注定的命运擦身而过,好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