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月想什么都摆在脸上。
谢冰疑一张张收起剑谱,真挚地看向妙月:“我和五小姐的缘分长短在五小姐本身,她如果醒悟山庄家学有多么愚蠢,那自然可以长相厮守。可如果她也坚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家族荣耀折损几十年寿命也在所不惜,那最终不得善果,就更不是在下的错啦。”
“呼其实今夜挑衅四公子五公子,真是一点不费力气,都是在下的真心话呀。”
“你很难抽身的吧,你全家人不都捏在山庄手里吗?以前谢公刀传人就是兰启为养的死士,现在也指望丹枫山庄帮助你们重建门派。你是谢公刀的少主,你真的可以随便得罪兰家人吗?”妙月是好奇了。
谢冰疑拿起案几上的一片纸,是……纸蜻蜓?他绘制剑谱的时候还折了纸蜻蜓。
谢冰疑搓着纸蜻蜓,轻笑:“谁规定人生在世,就得为家人负责了?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自对各自的人生负责吧。我自己的还想不通呢,为家族百年大业算计,那是尊贵的盟主才办得到的,我可不行。另外,若因为我就迁怒我家人,那是丹枫山庄的错啊。就算是灭我满门,又不是我动的手。”
“上不愧对于先人,下不无恩于后辈。这是丹枫山庄的家学,与我无关。”
“今天习武刀感不错,感觉我不会被四公子直接砍死,所以就挑衅喽。至于我家里人,那会还真没想起来。”
妙月无话可说,继续往后退,只感慨:“你过得还真是痛快啊。”
妙月转身离开,她要去帐外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否则她……被说服了。这是个和兰提完全相反的人,妙月心里知道不该作比较,可是她忍不住,兰提这辈子,有什么随心所欲的时候吗?
外面还在下雨,唐鸢刀门派所在的唐鸢滨临海,下起雨来会更加潮湿吧?
虽然还未到达唐鸢滨,但是雷雨如期而至,兰提从难以挣脱的梦中苏醒,凌晨淋雨,白天赶路,他从傍晚就开始发烧,抖着手捉笔还想寄封信给妙月,可是她白天回信寥寥数语,大概是觉得他啰嗦。他再去信,会不会让她觉得他又矫情又麻烦?
兰提头痛欲裂,发烧烧到呼吸困难。那些噩梦,梦中格外真切,可是醒来时又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他在梦中好像过了很长的一生。
第090章 | 0090 兰梦
一本厚重的淑女名册摔到兰提的桌案上,兰提捂住右边的脸,如金撤下他右边的手,兰提捂住左边的脸,似银扒拉开他的左手,左右夹击,兰提往后一躺,点翠把淑女名册直盖到他脸上:“快看!”烧蓝往外一瞧:“小姐来了。”
兰提坐起身,翻了几页淑女名册,漱泉夫人从外面走进来,提了一个食盒,兰提起身行礼,漱泉探了探兰提的脸:“这道疤,怎么总也不好?越星生那个小畜生真该死。”
兰提恭敬道:“劳母亲费心了。那个小子毕竟是小赐的舅舅,若我计较,会伤兄弟间的情谊。”
漱泉怜爱地抚摸他脸上的伤疤,又摇了摇头:“把这个喝了。你父亲叫你呢,青澜和紫瑚打了起来,误伤了雷坚白的独子,提前想好应答。”
如金从后面给兰提编辫子:“少主,你千万别惹家主不高兴了,近来他总带着兰折,何其偏心!”
兰提端起碗,皱眉喝汤,将空碗放下,就站了起来,正了正抹额:“小赐还小。若那算偏心,父亲也偏心我十几年了。母亲,我去了。”
漱泉点头:“去吧。”
兰提一边笑一边往后退:“母亲不要总给我送这汤那羹的,只是脸被鞭子刮了一道,还以为在坐月子呢……”
如金扔起梳子砸向兰提,兰提接住,双手奉上,后面传来侍女们的笑骂:“身在福中不知福!”
漱泉轻柔呵斥她们:“放肆,他是我的儿子。”
兰提去见了兰启为,青澜紫瑚垂头丧气像鹌鹑,兰提撇过头,不看他们两个。青澜脸红起来,雀斑也红了。紫瑚努力把兔牙包了起来,兰提瞥了一眼就知道他就想笑。此二人在背后嘲笑他人,已成了习惯,这次绝对是被雷英雄听到了,才发生口角。
不过出人意料,兰启为挥了挥手叫青澜紫瑚退下了。
兰提意外,他随手关上了门:“父亲你有话要说?”
兰启为四十左右,高而瘦,脸色青白如玉,淡漠而傲慢的脸见了儿子也会浮现出似有似无的笑:“一桩奇闻异事。”
“欲女心经传人似乎又出现在江湖上了。”
“欲女心经,那是什么?”
“微末伎俩,下流手段。”兰启为扬起下巴,评价完后便补充道:“研习后便可以自身血液炼制情花毒。”
兰提低着头,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发问:“情花毒是什么?”
兰启为转过身,如兰提所料,他不满了:“日常总要你留心,你的眼睛你的耳朵都长到哪里去了?什么也记不住?”
兰提头低得更低:“儿子从未听闻过。”
在父亲这里,兰提总是胸闷,仿佛他什么也做不好。他最常说的话便是你被你母亲养废了,绮罗丛女儿堆里长大的小男人,脂粉气过浓,优柔寡断,又心高气傲,难教。早年间兰提也顶嘴,现在是连反驳都不想反驳。
母亲叫他无论如何提防兰折,漱泉夫人不乏哀怨地对兰提倾诉兰启为的喜新厌旧,他不仅喜欢新的女人,也喜欢新的儿子,兰折还小,所以又是他的心头肉了。漱泉夫人总疑心兰提的少主之位坐得不稳,她亲手绣了一条又一条的少主抹额,亲手给兰提佩带。母亲握着他的手:“你是我的儿,我唯一的希望。”
兰提则警告母亲这样的话要少说,他们母子过于亲密,又要让兰启为不满。漱泉夫人转身阴沉道:“你父亲他早晚是要死的。你活得比他长,我就有指望,一日一日熬,朝朝暮暮,就在眼前。”
儿女情长转瞬即逝,父亲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有人不幸早死,有人年老色衰遭厌弃,有人互相倾轧两败俱伤,漱泉夫人从未避讳兰提,她一直在学武功,为的就是有一天她对兰启为忍无可忍……兰提认为父亲再对兰折偏心下去,石不名就忍到头了。
兰提在父母间谁也不偏,他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母亲那边的。可是若是父亲去世,他也会陷入深深的迷茫,他还不想那么快执掌整个兰家。
兰提走了会神,惹来兰启为更深的不满,兰启为说明了情花毒,兰提挑眉,好下三滥的东西。不过他不发一言,父亲心情不好,他多说一句是错,少说一句也是错。
兰启为突然捏起兰提的脸,看了看他脸上的鞭伤:“越星生打你,你母亲心疼坏了吧。”
兰启为轻笑:“我也心疼。你是我最完美无瑕的儿子,快点好起来,这样子我都不好带你出门。进来带小赐带得多,你生气吗?”
兰提微微点头:“一点点。”
他猜中了。不生气也该说生气,不嫉妒也要表达适当的嫉妒。
兰启为愉悦地放声大笑:“你是哥哥,不要小心眼。”
出了兰启为的门,兰提厌烦地将手插进门口的鱼缸中,鱼戏莲叶间,肥硕的金鱼又滑又腻,母亲她最讨厌水里的活物了,偏偏丹枫山庄内有水的地方就有观赏鱼,兰提不可避免地想到父亲一死,他就全把这些鱼送走,一条都不要留。
一想到父亲会死,兰提浑身一抖,那种阴暗的快感传遍全身,可是父亲死了,他就得做家主,做盟主,又跌入了新的囚笼。兰提心烦意乱地游荡到马棚处,兰窈正在给小马钉马蹄,她最近认识了个江湖骗子,叫薛若水,带着她东游西荡,这马要赠给薛若水。兰窈也知道了情花毒的事,她说近来有个妖女叫艳云仙子,以前作恶不少,现在莫名抛头露面更多了,她四处要吸男人精气呢。
兰提嗯了一声,兰窈也看他的脸,看了半晌嗤地一笑:“破相了呢,这样子,可相亲相不出去了。”
兰提转身就走,兰窈从背后勾他的手,兰提甩开,兰窈不依不饶:“我知道,庄主在给你选妻子呢,你别一提就恼火呀。”兰提终于转身看她:“我不想要。”
“这四个字让二叔听到了,他又要教训你。你还记得去年吗,你偷偷跑出家门,说去瀑布散心,他连夜派人把你叫回来,把你往死里打,又不给饭又不给药,差一点就没命了。你在二叔那没有什么想不想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