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温让开口呼喊,才发觉嗓子竟然干涸到紧涩的地步,他轻咳两声润润嗓子,低头点上一根烟。

“我要去南城。”

沈既拾把车稳稳刹进停车位,熄火,音乐也随之戛止。烟火大会早已结束,世界被厚雪包裹,稀释了所有噪音,一派安谧祥和。窗外的黑夜并不纯粹,车灯打出去的两道黄光射在一块隆起的小雪丘上,与路灯交织融合在一处。

车厢顶灯没有打开,身处黝黯中,显得前方格外明亮。

沈既拾握住温让的手,放在掌中为他搓暖活血,问:“打算什么时候去?”

“你问我么?”温让反扣住沈既拾的手,声音像羽毛,在缭绕的烟气中缥缥缈缈:“我恨不得现在就过去。”

何止是现在呢。

当听到裴四在电话里对自己那样说的时候,在奔赴“寻找”的时候,在蒋齐对自己说那些可怕的话的时候,他便已经恨不得自己立马就去到南城,去寻找终于有了一点儿线索的温良。

好像“南城”这两个字就代表温良已经被找到了,就代表温良还活着,就代表自己在踏上南城土地的那一刻,立时就能从南城上百万的人口之中一眼觅到温良,将他抱在怀里,对他说哥哥错了,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不行。”

温让张开胳膊,抱住沈既拾的肩膀,将脸埋进他温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

“我不能再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了。我也愿意在身上挂着寻人启事,绕着南城走遍大街小巷。我也愿意把温良的照片印在小旗子上,骑着摩托车一路赶去南城。我也愿意在南城的火车站汽车站天桥上跪一天,求好心人告诉我有没有在十七年前见过一个肚皮有胎记的小男孩儿……我都愿意做。”

“可是好不容易有了目的地,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万一人家再把我的温良藏起来,怎么办?”

“万一……”

万一死掉的那个男孩儿就是温良,怎么办。

温让说不下去,他的喉头生疼,也许是喝了风,也许是压抑了一晚的难过终于冲破心脏溢出喉咙。他逼自己不去设想这个最可怕的可能,不去想蒋齐口中冷漠吐露的“残废”、“童子脑”、“幼童卖淫”……嘴唇紧咬到浑身发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洇进沈既拾的大衣,无数次梦里出现的画面再度放映在脑海,已经被时间冲刷到模糊的、小温良最后那声无助的“哥哥”,就像一根粗硕的钢针,直直捅破他的太阳穴,几乎要扎穿脑仁儿,穿透喉咙,把五脏六腑也一并挑出体外。温让恨不得让时光迅速倒退,返回十七年前那个大雨的傍晚,掐死那个愚蠢到了极点的自己。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让我的温良遭遇这些可怕的事情,他做错什么了?

错的明明是我啊。

温让用尽浑身力气揪住沈既拾的衣服,无声的呜咽着,几乎要崩溃了。

沈既拾闭上眼睛,一下,一下,抚摸温让柔软的头发。

他环住温让后背的那只胳膊用力握着拳头,用指尖使劲抵住掌心的穴位,尖锐的刺痛才能控制自己保持冷静,不让发酸的眼眶滚出眼泪。

他悲伤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同时又清醒的明白,温让此时不需要他人的感受与眼泪,他需要的是一个供他倾泻情绪的怀抱,一点足够支撑他熬过今晚的依靠。

他熬了十七年,他真的太辛苦了。

窗外的细雪开始停落,沈既拾感到温让的情绪在回缓,渐渐抑住了哭声。空气中浮荡着希冀与恐惧的味道,他抱住让自己心疼又怜爱的恋人,在他耳边小声安抚。

“温让,如果你愿意再等几天的话,一周后我就放假了,我想陪你一起去南城找温良,可以么?”

“我有亲戚就在南城,我先拜托亲戚打听打听,我们可以先和南城警方联络,跟他们说明情况,请他们协助调查。”

沈既拾歪头亲亲温让的头顶,兜住满腔酸涩。

“他一定还活着。温让,你别怕。”

“一定还活着。别怕。”

「040」

越接近出发,等待的时间越难熬。

温让细致入微,把每一项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做到了极致,他与沈既拾安排先回N市沈既拾的家,把沈既拾的行李在家里安置好,再一起前往南城。他搜罗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南城的信息,市区在哪,郊区在哪,哪一处在哪一年开始建设经济开发区,环境最好与最恶的地方,在寻亲网站上把与南城及周边城市发生的案例一一掀出来查看,提前给福利机构打电话询问,虽然并没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可越了解这座城市,温让就越踏实,及至出发前一晚,兴奋与期待已经全然替代了不安与恐慌,他像被扎了一针肾上腺素促生剂,精神绷紧到神经质的地步,吃了晚饭后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遍遍检查有没有遗忘的行李。

这些行李,是他更接近温良的证明。

沈既拾挂掉电话,从阳台回到室内,找了一圈儿没看到温让,他到卫生间门前问:“温让?你在里面么?”

从厨房传来温让的回应:“这儿呢。”

沈既拾转身走过去,看到温让夹着一根烟蹲在冰箱前,仰着脖子在看那张贴画儿。

记录着十七年前温良身高的贴画儿。

“他那时候才这么高。”温让比了比贴画儿的位置,喷出一口烟。

沈既拾上前,半蹲着从身后将温让揽进怀里。

温让蹭蹭沈既拾的脸,轻轻笑起来:“哎,你好凉。”

沈既拾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把温让抱起来圈在腿上,凑上去亲吻,黏腻地耍流氓:“嘴巴不凉。”

两人亲热笑闹一会儿,温让正经颜色,问道:“亲戚说什么了?”

这亲戚便是沈既拾在南城的那位,与沈家论不上真的有几层血缘,非要按辈分来排的话,顶多能算得上一位十分远房的表舅妈,若不是N市和南城离得近,大概早就没了来往的必要。

也幸亏还保持着来往。

表舅妈对于沈既拾突然来电也颇觉惊奇,寒暄问了几句最近好不好,在学校习惯么,有什么事儿么?

沈既拾能要到这表舅妈的手机号还是托沈明天从沈母手机里翻来的,他没有直接问沈母要,怕沈母觉得自己瞎掺和别人家的事情,找麻烦。他在电话里也不同表舅妈说太多,直截了当地问她听没听说过南城谁家的孩子是抱养的?

“表舅妈听我突然问这种事挺惊讶的,问了几句,我说是帮朋友问,她说不清楚,回头帮着打听打听。”

温让蜷在沈既拾肩上点点头,他听着沈既拾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忽然有些感触沈既拾带给他的力量,大概深沉到他自己也不能准确说出究竟是多么沉甸甸的分量。

明明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