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在朝廷顶级的权臣前,可怜又弱小的张太岳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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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完张太岳的实习工作后,穆祺又拎着奏疏去了内阁。他从角门下马入宫,一进门就觉得不大对头角门寻常是宫人仆役们出入的地方,所以看守得并不严谨,偶尔还有些小摊小贩来叫卖糖葫芦和绿豆汤,做一做宫里的买卖。但今天看门的换成了五个人高马大极为面生的金吾卫,小贩的推车也不见了踪影。门内外空空荡荡,一个闲人也看不见。
穆祺心下有些嘀咕,但也不好转身开溜,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走;结果门内的岗哨更为严密,还有人专门搜检他的衣服。拐过东南角的影壁之后,却见内阁值房前乌泱泱站了十七八个锦衣卫,将今日当值的几位重臣团团围住;为首的大太监单手叉腰,正在指挥着手
下搜身呢。
穆祺愣了一愣 随后头皮都炸开了!
天爷呀 居然叫老子赶上这档子烂事了!
真他妈是朝廷大舞台 有梦你就来。原本以为在内阁与老登斗智斗勇已经是莫大的折磨 但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惊涛骇浪等着自己!穆祺心下山呼海啸 真有千万句卧槽狂奔而过;但偏偏眼下局势 又是分毫都差错不得。他左右望了一望 随即低头弯腰 想借着墙边的柳树悄悄溜回影壁之后 先设法躲一躲再说。
但围着内阁的锦衣卫明显非常之眼尖。很快便有人一眼望见 大踏步走了过来:
“世子在此做什么?”
穆祺人快软了 只能咬着牙齿胡说八道 试图蒙混过关:
“我只是偶然走到了这里……好吧 我一时腹痛 想要到后面去出恭!”
如果他没有记错 后面供宫人们出恭的茅厕外有一个极为隐蔽的狗洞 可以七弯八拐直通宫墙。虽然这狗洞的来历实在不能细想;但现在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只要能设法从狗洞里爬出去 他就可以跳出宫墙 到闹市拼命呼救……
奶奶的 为了国家大局 他今天也算是拼了!
锦衣卫愣了一愣:“内阁值房内自有恭桶 又洁净又方便 世子何必舍近求远?”
穆祺心中警铃大作:外朝活动的锦衣卫怎么会知道内阁值房的恭桶“洁净又方便”?毫无疑问 这些人已经把里面搜了个底朝天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恭还在其次 主要是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眼见锦衣卫的神色愈发诧异 右手也不自觉伸向了腰间。穆祺心下一凉 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蒙混不过去了。
……不过也正常 做这样大事的人 哪里会因为几句疯话就放松警惕呢?
事已至此 他不能不拼命硬顶了。于是国公世子霎时脸色一变 语气亦骤然强硬:
“我到哪里去音色俱厉 掷地有声 就连看守内阁的其余侍卫都被惊动 纷纷转过头来。为首的太监立即走了过来 似乎是想迅速控制住局势。但穆祺只看了一眼 立刻就是怒火上涌 不可自遏!
“黄尚纲 你居然也
在这里!”他大声怒喝:“皇帝无论如何 总是对你得起的吧?你们东厂竟然也敢造反?”
老子被老登揉搓成这样 都不敢随便掀桌搅乱天下局势;你这全凭宠幸上位的阉人 竟还妄想着西苑里的那把交椅?!
奶奶的 早知道老登手下这么不安分 老子就先下手为强了!
黄尚纲黄公公目瞪口呆 刹那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等到他震撼的大脑终于分析清楚了世子的怒斥 一瞬间生出的居然不是愤怒与恐惧 而是无可言喻的荒谬:
“咱家怎么能造反!你自古见过东厂造反的吗?”
太监造反了有个蛋用啊?蹬腿之后把皇位传给对食么?
穆祺理直气壮:“你带兵进宫 包围内阁 还敢说不是心存异志!东厂当然没有造反的先例 但你别忘了 昔日堡英宗朝时 总督京师兵马的太监曹吉祥可是做下过好大的事!”
作为以一己之力拉低本朝下限的叫门天子 堡宗皇帝的政治水平是一向发挥稳定 菜得永远不叫人失望。在他的英明治理之下 曾参与夺门之变的宦官曹吉祥阴养死士 暗中坐大 最后竟悍然发难 率军攻入皇城 沿途斩杀不少勋贵文官 险些掀动叫门天子的皇位。而堡宗也就此成为本朝数百年以来 唯一一个几乎被太监篡位成功的皇帝。
说实话
太平天子被宦官翻盘算什么?你见过大一统皇帝自己上门给蒙古人送菜的么?没见过是吧?堡宗就叫你们开个大眼 从此知道天高地厚 不要自以为是!
当然 当今圣上无论如何不能与堡宗相比 但既然有此先例 你就不能说太监造反是绝无可能 世子的怀疑是毫无道理!
黄公公一时语塞 随后气急败坏:
“休得血口喷人!咱家是奉了旨意 到内阁清理东西!”
“旨意呢?”穆国公世子直接把手往前一伸 又忽的生出警觉:“等等 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要圣旨 咱家给他写一张’?”
黄公公愈发愤怒
了:“世子怎能这样污蔑?若要凭证,等清理之后,咱家可以与你一同面圣!
穆祺呵了一声,不以为然:“你说清理就是清理?敢问黄公公,你要到内阁去清理的是什么?
这句话平平无奇,但满火气上头的黄公公却猛地噎住了。他憋了半日,一张脸越涨越红,却始终是半个字都挤不出来,只能满头大汗的站在原地。如此以来,不但世子的眼神越发不对,就连一边的锦衣卫都开始神色诡异了。
……仔细想想,黄公公调人时也的确只是说了句有旨意而已,可从来没有解释过旨意具体的内容啊。
卧槽,卧槽,不会吧?
黄尚纲将手下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大为叫苦。显然,瓜田李下暧昧难当,要真让手下生了疑心,他非得被扒一层皮不可。可是可是,要是真泄漏了今日清理的真正缘由,他被扒的可就不止层皮了!
解释不了缘由就回不了嘴,正因为此,面对穆国公世子这咄咄逼人的追问,他竟然是一句话也辩不出来!
天爷呀,这份差事可真是坑死了人了!
眼见着局势已经渐渐不可控制,黄公公百思无法,只能咬着牙强行转移话题,至少先料理了穆国公世子这个威力无穷的破坏源:
“咱家接的旨意,怕还用不着世子过目审核。再说了,内阁这么多重臣,都是老老实实听旨候查,世子为何要特立独行?
他向值房外众人围聚之处一指,表示自己绝没有僭越强迫之意。世子则轻轻呵了一声,同样向内阁值房边跨了一步。他大概是想愤然怒斥锦衣卫挟持重臣的无耻举止,但目光一一扫过几位群聚的重臣兵部陈侍郎、刑部赵尚书、工部吴尚书等等神色却渐渐迷茫了。
显然,这些重臣并没有什么紧张畏怖的神色,有几位脸上甚至还饶有兴趣,显然是吃这个瓜吃得相当开心。而且……
他木然片刻,终于缓缓出了口气,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