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许少湖闫分宜这一流脸厚心硬的人物,平常发个誓就当是放屁。但西苑毕竟是在飞玄道君驾前。你别处放屁没人管你,难道还敢当着真君的脸放屁不成?当真君的降魔雷法是白练的是吧?

而且,闫东楼心里也有另一重考虑。他亲自带着闫党与清流对过招,知道许阁老是多么绵里藏针静水流深的一个人;真要由他出手阻拦,上的奏疏绝不是这么个粗糙的半成品。别的不说,这奏折要是由许阁老润

色一番,那穆国公世子就是做上一百遍阅读理解,从思乡之情揣摩到怀才不遇,也决计看不出来里面跪舔堡宗的内涵。

这便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同为高段位选手,对彼此的风格还是熟悉的。

有行家做保,穆祺的心也放了一半,只是依旧要提醒一句:“即使如此,与许阁老有瓜葛的人物,总是不好对付。”

小阁老微微一笑,尽显从容。以他闫东楼的阴损狠毒,也就是对付许少湖还有些吃力,料理这样的小虾米,却是手拿把攥;他抖一抖奏折,用指甲在上面掐了一道,随即递给世子:

“此人愚蠢浅薄,自己就埋下了要害。穆兄请看。”

闫东楼勾出的是周至成洋洋洒洒罪状中的一条,斥责他们两人勾结宫中的势力,压迫远道而来的番邦使者,乃敢滥施淫威,竟令使臣战战兢兢,亦献媚于人前……

闫东楼在“亦”字上划了重重的一笔。

“‘亦献媚人前’的‘亦’是什么意思??”小阁老阴测测的笑:“‘亦’嘛,说明已经有人这么干了众所周知,我们不过给藩邦使臣送了几册御制的青词而已。他这么一句,是不是在蓄意暗示,早就有人被宫中势力压迫,对着青词献媚人前了?那到底是谁这么可怜呀?”果然是奸臣中的扛把子,看一眼奏折立刻就抓了痛脚。穆祺佩服之至,但还是不得不指出:

“闫兄计策大妙,但仅仅一个‘亦’字,最多不过是罚俸申斥而已,未必能吓住他。更何况牵涉了翰林院众人,事情更加棘手。我们还是要下重手,才能以儆效尤。”

区区一个给事中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怕的是这姓周的反复上书,挑动了翰林院那帮书呆子的兴趣,又想回复堡宗时的荣光。翰林院素有储相之称,轻易难以招架。所以必须打早打小,提前防备,让翰林院趋避三尺,不敢招惹为止。

小阁老很虚心:“请世子指教。”

“小阁老可知道,陛下先前曾命翰林院众人作诗撰文,称颂太宗文皇帝的功德?”

闫东楼喔了一声,眼神中立刻闪起了亮光:闫党位列台阁,当然能打听到中枢的机要,晓得皇帝在紧密筹划,打算把自己的亲老子往太庙里挪一挪。而为了减轻礼法上的压力,皇帝搞的是捆绑销售的那一套,先制

造舆论动一动国朝太宗文皇帝朱老四的庙号与祭祀规格 等到太庙改革木已成舟 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亲爹往庙里一塞 以快打慢 岂不美哉?

这一整套丝滑小连招行云流水 最关键的一步却是给太宗皇帝改动庙号。所以从月前开始 皇帝就在大会小会上称述朱老四的功绩 暗戳戳制造舆论了。

闫阁老就是搞大礼议起家的 闫东楼当然明白这个套路 一时大为心动:

“世子是说……”

穆祺微微一笑 尽显从容:“小阁老 在如今的局势下 称颂太宗功德这种事情 风险可是不小啊。”

拍皇家马屁这种事情 本是文官们长久历练 熟能生巧的功夫。但历史上老登居心叵测 却把事情搞得非常难办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 庙号有祖有宗 “祖”更在“宗”之上 “太宗”已经是顶级的庙号 再要称述功德以常理论之 最合适的庙号其实是“世祖” 称颂朱老四“功同开创”、“再造乾坤” 很符合情理 也真有铁憨憨这么提的建议。但是吧 “世祖”这个庙号 可是隐含着皇室世系变更、小宗取代大宗的意思……

众所周知 我朝朱老四皇帝乃绝对的正统;高祖皇帝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毫无争议的真命天子(还是那句话 牢牢记住这三个形容词 否则九族会很有意见!)。你暗戳戳提一个“世系变更”、“小宗取代大宗” 是什么意思?

谁指使你的?你背后是谁?你的动机是什么?久经考验的东厂太监一眼就能看出 你是个潜伏在朝廷中的建文余党!

你不想跟朱四皇帝的道路走 那就跟建文皇帝走吧!

总而言之 老道士咆哮了几句“欺天啦!” 就命人把铁憨憨拖出去打了屁股 闭门思过。

被老道士的狠辣手段吓住之后 有人又翻了老道士先前的言论 发现圣上曾称许朱四皇帝“当皇祖初定之中 又值建文所坏复兴起之” 于是如获至宝 拟了一个“兴祖”的庙号献上这是你亲口说的“复兴起之” 总没有问题了吧?

的确没有问题 只是这些人忘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建文皇帝的亲爹懿文太子 当年可就曾被上过“兴宗”的庙号。

所以还有什

么话好说呢?自然又被拖了出去,挨三十大棍算完。

同样的原因,什么“中祖”、“烈祖”之类,隐含着复兴蕴意的庙号也不能用了。还是众所周知,国朝朱老四皇帝孝感动天,其情真意切,竟能力回天心,令宣武三十一年便崩逝的高祖皇帝亡灵转生,又卖命(真·卖命)干到了宣武三十五年。你口口声声强调“复兴”,难道国朝还在宣武年间亡了不成?

在历史上,这样的闹剧反复折腾了一整年,彼此冲突不能决断,搞到后来东厂太监都心里嘀咕,心想朝廷中潜伏的建文余党怎么越抓越多;而究其实质,还是老道士不做人带有“祖”的庙号本就有开基创业的意思,可偏偏上头又要格外的强调朱老四的正统继承。这样神经质的要求,无异于设计一份五彩斑斓的黑色。也就是闫阁老一干人等的舔功着实了得,居然绞尽脑汁,真把这瘟种甲方给应付了下来。

闫党能盘踞内阁几十年,功力确实也不是吹的。

但小小一个给事中,难道还能有闫阁老的本事么?穆祺信心十足:“小阁老,既然陛下已经发了话,下面的怎能不依从?闫阁老所管的礼部,不就担着祭祀祖宗的职责么?依我看,礼部可以发一份公文,让闲散的给事中们也凑凑热闹,写几篇赞颂赞颂太宗文皇帝的文章嘛!以这位的脑子……”

一般的时候,言语中出个差错也就算了。但以现在至关紧要的局势,如果文章用词还是这么不靠谱,那么他二人火眼金睛,立刻就能揪出来这个居心叵测的建文余孽!

小阁老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是一点就透。他哈哈一笑,不胜喜悦:

“穆兄高见,在下敢不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海刚峰棠棠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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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建文

在欢声笑语之中,两人迅速达成了默契。穆祺与小阁老彼此抚掌自得,随后让管家端出了前几年买的西洋葡萄酒,与小阁老对饮。

闫府起居奢华,穆祺也毫不含糊,端上来的酒壶是宋代绝版的官窑,茶杯是蔡京收藏的珍品;瓷盘更是一流道君皇帝亲笔题词的白釉!

饶是以小阁老的家资,一时也被吓住了:“这般厉害!不知世子从何处得来?”

穆祺微微一笑,心想老子难道要告诉你,连诸葛丞相把玩过的陶碗我都有?但你们这些角色,哪里有资格碰相父的东西!

酒过三巡,小阁老醉意微醺,也有些敞开了胸怀。他握住世子的手,真心感慨:

“哎,也就是当今圣上至仁至德,不愿多加杀戮,大事总能化小;要是在太宗朝,只要一个‘建文余孽’的帽子,便能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了……”

虽然口口声声称颂仁德,但遗憾之情,却是溢于言表。老道士毕竟不是马上的皇帝,没有他祖宗杀伐决断的能耐。就算真扣上了建文余孽的罪名,也未必能把周至成及其同党如何打蛇不死反成仇;如果只是贬谪远窜,搞不好会有人兔死狐悲,暗中援手。所以如何处置,也要费些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