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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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接待

清凉殿诡异的沉默了片刻,还是李再芳小心开口:

“请皇爷的示下,该如何处置……”

“问什么?你是没有学过《大诰》吗?!”仿佛被按动了什么开关,喉咙咯咯响了半天的皇帝忽然间就暴怒了,语气骤转尖利,近乎吼叫:“按高祖时的规矩办!怎么,你们这些狗才还要自作主张不成?天下是高祖皇帝的天下,是太宗皇帝的天下,样样都该按老祖宗的法子办!”

吼声阵阵,响动殿阁,李再芳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哆嗦着拼命磕头:

“奴婢这就照办!奴婢立刻去刑部,让他们找京中最好的皮革匠来!奴婢再去皇城司,通知他们去狄茂彦的老家,将狄姓族人,罪官的好友、亲朋,统统看管起来再说”

飞玄真君的嗓子又卡住了。

默然片刻后,他还是喃喃开口了:“……你找这些做什么?”

“按,按高祖皇帝的规矩,贪墨五百贯,便该凌迟;贪墨一千贯,便是剥皮揎草,以儆效尤……”李再芳抖颤着道:“后,后来,太宗皇帝又立了条例,贪墨五万贯的族诛;五万贯以上,赃款每再多五万,便再牵连一倍的族人,以此类推……”

李再芳能混到司礼监掌印的地位,靠的可不止是自有侍奉皇帝的那点情谊。大内行走数十年间,李公公以勤补拙,发奋图强,钻研国朝律法及宫廷掌故,见识之广博深远,甚至在刑部寻常官吏之上,所以历数高祖太宗家法,从来头头是道,绝无差错。

众所周知,国朝太宗皇帝是绝对的正统;高祖皇帝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毫无争议的真命天子(本朝的官吏最好都牢牢记住这三个形容词,否则九族可能会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意见)。但出于某些依《大安律》不便显示的缘由,太宗皇帝在表达孝心上一向有那么点过激。这种按赃款翻倍杀人的法条,应该就是朱四皇帝某次孝心大发,体贴高祖肃贪之心,一拍脑门定出的规矩。

以高祖、太宗朝的情形,这条律法其实也不算离谱。彼时的巨贪不过索贿一二万贯,杀他十一二人也就是了。但老祖宗算无遗策,却似乎没有考虑过后代贪官的水平,以及指数增长的强大效力要知道,仅以此次抄家的清单而论,地冒烟的贪赃款,少说也在三十万两银子、八十万贯铜钱以上……

如果按十万贯翻一倍的比例来算 狄家的九族不 九族的九族 恐怕都有点不那么够杀呀……

仅仅是稍稍心算片刻

在沉默中 某个幽幽的声音在飞玄真君的耳边回响了:

【……妈呀 阿基米德直呼内行了属于是。要是按这个法子抄内阁几位阁老的家 恐怕江西和上海连个活人都找不到了……】

屏风内外立刻传出了长长的抽气声!

事情闹到这一步 夏阁老不能不开口说话了。他倒未必在乎地冒烟的小命 但身为百官之首 总不能真让皇帝诛灭了狄家九族或者九族的九族:

“圣天子以宽仁为本。我朝太宗也说过 勿纵勿枉 才是刑制的根本。”他正色道:“贪墨误国的 固然该天诛地灭;但狄氏族人之中 总也有涉罪不深的 不宜株连。臣伏祈陛下圣恩 只诛灭与罪官来往密切的首恶。“

有十几颗人头震慑 想来也能填塞皇帝的怒火了。真要按高祖与太宗时的规矩行事 那难道陛下在太庙动的那些手脚 就很符合祖宗的期许么?

差不多就得了嘛!

夏阁老已经舍出老脸搭了台阶 李再芳却没有立刻就坡下路。等到屏风内的人影晃了一晃 他才哭丧着脸开口:

“好叫皇爷知道 各位大学士们知道 与罪官来往密切的首恶 可能多了那么一点……”

夏阁老愣了一愣:“什么?”

“罪官居心叵测 很喜欢任用自己的亲党。”李再芳小声道:“据下面的人交代 狄茂彦管盐政的这几年 在上下大肆安插亲族 统统都吃上了一份皇粮。就连盐仓看大门的狗 都是从他们村子里找的野狗……”

夏阁老:…………

这人不会是和他九族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夏阁老无言以对 头一次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心累:

毁灭吧 赶紧的 累了。

·

夏阁老无言以对 皇帝似乎也不愿意催逼过甚。飞玄真君毕竟不是高祖皇帝 没有一口气摘几万颗人头的能耐(再说 这指数增长威力过于惊人 怕不是高祖皇帝也要麻上一麻)。在不自觉地想了想那什么“阿基米德”之后 他缓慢开口了:

“先去把皮革匠

找好吧 其余的再说。”

闻听此言 僵在当场的朝臣们不觉舒了口气。皇帝单单提皮革匠 那就是只批准了剥皮实草 没有批准指数增长式反贪法了。所以还是那句话 人性总是折中的。你要让大臣们赞同高祖旧制 那自然绝不可能;但你要把太宗指数增长的成法拖出来 人家又会自我调和 觉得剥皮也没有什么。

反正地冒烟自己找死 怪得谁来?

粗粗达成共识之后 夏衍急于转移话题 又立刻启奏:

“陛下 闫阁老受命统管高丽朝贡事宜 有要事向陛下陈奏。”

屏风内当的响了一声 闫阁老颤颤巍巍上前 扶着腰哆嗦下拜 行动真恰似弱柳扶风 看得旁边的小太监心惊胆寒 生怕阁老一个吃不住当场噶过去。

自然 作为天生丹药圣体 天选试药人 闫阁老虽然体弱 却绝不是几颗药丸能放倒的。前几日他被礼部的事气得怒火攻心 当时也的确是鼻血横流燥热难耐;但在府中服了两贴凉药 居然还渐渐缓了过来大概奸臣也有自己的天命 就连丹药之神在上 恐怕也得感叹这堪比蟑螂的生命力吧?

不过 在缓和之后 闫阁老却采取了儿子的建议 卧床不起 假装病势沉重之至如闫东楼所言 除非真让高丽使者睡猪圈吃潲水 否则按高祖时的预算是绝对不够用的;若要设法转圜 就非得以病势引动皇帝的怜悯 才能推行他们父子商议了许久的谋划。

所以 他昨晚还特意熬了个通宵 现在是满眼血丝 哆嗦着拜倒:

“礼部前日送来了奏报 说高丽此次入贡 恐怕还与倭人有关……兹事体大 可偏偏臣又病成这个样子 实在怕误了国事。”

前几年才有倭寇入侵沿海 烧杀抢掠的事情。而今高丽入贡牵扯上了倭人 当然是不小的事情。小小殿阁中立刻就有了波动 就连穆祺都抬起头来若以史书记载 倭寇在这几年蠢蠢欲动 其实不足为奇;但高丽与倭人牵涉 却实在有点超乎想象。对于高丽这种嫡庶癌晚期患者来说 中原是当之无愧的嫡长子;自己乃“小中华”、“朱子之国” 好赖算个嫡次子;倭人之流不服王化 顶多算是个庶孽所生的野种。尊贵的嫡子 怎么能与野种有瓜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