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哭了……有人来看过了吗?”
“西苑派了位太医来送药 还有几位阁老家也来人了。”许云岩小心道:“都说 都说请爹好生保养 有所需索 尽管吩咐。”
牵涉到了西苑 就是牵涉到了飞玄真君。要是在往常 许阁老一定会用心揣摩 吃透每一个句读不可。但现在……现在 被天降书册的惊天猛料震撼之后 许阁老突然觉得精疲力尽 真有点斗不怎么下去了。
……毁灭吧 赶紧的 累了。
不过 许阁老一时情绪低落 旁边还有的是人斗志高昂。昨日借宿许家 刚刚碰上大事的周至成膝行着爬了过来 口气很激动:
“阁老!阁老许是不知 昨日闫府上也传了太医!听说闫分宜料理完的事务回府 也是突发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疾 现在都还闭门不出呢!”
许少湖叹了口气 已经懒得去纠正什么“也”了。考虑到闫分宜现在的局面 他其实对什么“恶疾”并不太吃惊。且不说丹药的效力 单单是圣上口谕 一定要以高祖时的预算来办高丽入贡的规格 那就是要了闫分宜的老命 亦未必能办得出来。许少湖扪心自问 觉得换做自己 也只有重病了事。
……但还是庆幸吧 好歹只是照高祖时的预算办事 不是照高祖时的规矩办事。否则现在礼部从上到下 都该给自己准备准备晾晒人皮用的木头架子了。
故老相传 香樟木架子晾人皮最能防虫 也不知是不是真事。
显然 周至成费心打听闫府的家事 是摩拳擦掌 在筹备一场酣畅淋漓的争斗。他顾不得许少湖青白的脸色 凑过去低声开口:“阁老 现在正是上书的好时机……”
许少湖脸色微微一变:他这位冤种亲戚说得不错 现在的确是上书的好时候。闫分宜卧病不能视事 夏衍也与闫党颇有龃龉;如果他策动清流上书 的确可以一举占优 少说也能把户部的财权给夺走大半……
然后呢?然后就该由清流话事一想到此处 许少湖立刻就打了个寒战!
他立刻就想开口回绝 让周至成谨慎行事 好自为之 至少先筹谋出妥当的方案 再出手夺权;免得削减开支中又砍了不知哪里的大动脉 把九族一起送上天当然 周家九族上天本也不甚要紧;但兜兜转转算起来 自己可也在周家九族之内呢!
但看到周至成跃跃欲试的表情 许阁老却又沉默了。即使往日里并未深交 到了现在两次交锋 他也算是看清楚自己这个亲戚的智力水平。但凡没有个人替他把门 写出来的东西便必然要惹出塌天大祸比如那几个该死的“也”。
……但仔细想想 只要这祸患不株连九族 又与他许阁老有什么相干?保不住手下的人当然很丢脸 但考虑到这种猪一样的队友 似乎丢一丢脸也没有什么了。
毕竟 如果那本书册所言真有一二分可信 自己可是真承受不起一头惹祸的猪队友了。痛下决心 应该趁早。
许阁老叹了口气:
“……你自己去递折子吧 我最近要请假养病 就不见外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抢救回大半了 周三开始爆更!
第 12 章 抄家
两位阁老的府邸先后闹了一夜。到第二日西苑召集重臣议事,许阁老与闫阁老就只能由太监扶着来上朝了。而飞玄真君也大反常态,没有穿着他心爱的道袍学大扑棱蛾子满殿乱飘,而是老老实实坐在屏风之后,只看得到一个隐约的人影。
今日要议的事情很简单。左都副御史狄茂彦巡盐返京,刚一进城就被埋伏的锦衣卫扣下,连冤枉都没有来得及多叫一声,直接就运到了诏狱听审。而包围狄府的锦衣卫也在同时动手抄家,清点家产;前后衔接行云流水,略无阻碍,完全体现了飞玄真君调度内外的高妙水准。
真君或许怠于治国,但搞钱的本事却是天下一流。穷文富武,败家的道术,玄门之中,法侣财地缺一不可;没有钱怎么修道?没有钱怎么炼丹?真君虽然在西苑宅了几十年不见外臣,这一点道理还是很明白的。
所以,这一场会议的主题非常之明白,就是商议着往皇帝小金库里扒拉点好东西。
不过,帝君的人设是勤俭以治天下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总不能拉下脸与臣子喝茶讲数分赃款。往日里这份工作都是由闫阁老义不容辞,挺身承担。但现在闫阁老虚得走路都打摆子,也只能由李再芳全力挺上,为君父分忧:
“奴婢此次抄检罪官府邸,多有僭越违禁之物。罪官逆恶滔天,难以详述。正该严加查办,以警效尤!”
既然是违禁之物,国库当然不好没收了吧?那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飞玄真君能勉为其难,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宝贝了嘛!
这叫物尽其用,不算奢靡。
这是老道士惯用的手腕,臣下都已经了如指掌。但切蛋糕也不能切得太过分。真君悠悠开口了:
“怎么个逆恶滔天法,你也该给各位阁老说一说。”
李再芳恭敬俯首,开始一一禀报查抄地冒烟家产中发现的种种罪恶;首先是种种大逆不道、逾越规制的用具,包括雕刻五彩祥龙的金器、明黄的七宝玉树、与皇帝规格相仿的玩器、酒器、礼器,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玩意儿。
“罪官竟然还将上贡陛下的器物私自扣下,自己享用!”李再芳义愤填膺:“奴婢审问罪官家仆,知道狄茂彦曾经订制过一口赤金蟠龙钟,要进献圣上。不料工匠雕刻有误,此人便堂而皇之,将金钟留作自用!奴婢已经问
过了,知道钟上原本要雕刻铭文,颂扬陛下宵衣旰食,勤于朝政;不料罪官胆大妄为,竟然纵容工匠将‘朝乾夕惕’四个字,刻为了‘夕阳朝乾’!这不是詈骂圣上,又是什么?
闻听此言,守在宫门昏昏欲睡的穆祺便骤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左右张望,几乎以为自己不小心又穿越了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世界。
就算是限时版本复刻,也不必抄袭这种细节吧?
不过,在场的重臣以眼观鼻,却没有几个在意穆国公世子的失态。大家深知底细,都晓得李公公这一次是真正戳中了皇帝的痛处。飞玄真君独居西苑十余年,生平行事与勤政委实是沾不了边;但恰如光头最忌讳一个秃字,你骂别的也就罢了,偏偏在“朝乾夕惕 四个字上出差错,那是在打朝廷的屁股么?那分明是在打皇帝的脸!
屏风轻纱吹拂,没有人看得清真君的表情。但圣上的语气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此人想要进贡博宠,那就是错了心思了。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哪里会在意这样奢侈靡费的玩物……【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啊对对对。】
皇帝的语气莫名停了一停,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尔等也要告诫六部九卿及两京一十三省所有的臣工,务必要克勤克俭,勿负朕望……“
【老登太恶心了,看得我乳腺作痛!算了,无内鬼,再来个大安笑话。
六部开会落实皇帝关于克勤克俭的旨意,主持会议的官员发言:为了做好统计,下面请生活奢侈的官吏坐在左边,生活俭朴的官吏坐到右边。
所有人分批就坐,只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站在中间不动。
官员道:你的日子到底过得怎样?
此人回答:我本人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但我准备花两千万白银修一修三大殿。
官员慌忙跪下:陛下,请您赶快到主席台上来!】
皇帝的训示尚未说到一半,喉咙便像是突然卡住,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怪音。而站在夏衍身后的许阁老则低声哀叫一声,软软便向下一滑,两只眼睛直往上翻。还好侍奉在侧的小太监伸手拉了一把,才免得阁老以头抢地,当场来个狗吃屎。
站立前方的夏衍颇为纳闷,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他的两位同僚。只见许阁老摇摇欲坠,闫阁老
面色苍白,都是一副病病歪歪,不能久撑的样子,看得他内心直犯嘀咕夏阁老已经拟好了折子,准备年后就以年迈多病的理由乞骸骨回家养老了;怎么自己这两位可能接班的同事,看起来比自个儿还要病病歪歪?内阁搞成这样,他称病的理由还如何开口?
能不能行呐您两位?别耽误了老子的退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