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刚被送过来的那位心源性休克病人的家属,请问他的主治医生在吗?”
“啊,家属啊,你等等啊。郑医生!”电话那头传来女子高声的喊声,“那个休克病人,家属电话来了。”
“晓得了晓得了,马上来。”
50年代的电话收音功能很不错,叶一柏在电话另一头甚至还能听到疾步走近的脚步声。
“你好,病人家属是伐,你们最好尽快来一趟啦,病人情况不是很好,阿拉这边条件跟不上,肯定是要转院的。”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们会尽快赶过来的,医生麻烦请教您几个问题,谢阳休克了多少时间,送到医院后用的是什么药,剂量如何,用药多久后控制住了病情。”
“啊……哦,这个休克具体时间我也不太清楚,要问送来的那个人啦,那个人你们也认识的吧。用的是硝普钠,50毫克,打了三分之一病人就慢慢好了,现在除了血压还有点低,其他基本正常了。家属你听起来也懂点医疗知识,那更要引起重视了,我跟送来的人也说过,这一个月出现两次这种情况,那肯定不是简单的事情,要好好做检查的。”男医生语重心长地说道。
“您说得对。”叶一柏语气有些沉重,“郑医生,以您的判断,认为谢阳现在能立刻转到杭城的医院吗?”
郑友德闻言犹豫片刻,才道:“现在转院肯定是有风险的,而且杭城的医院不一定有床位,我觉得保险点,等病人情况好转一点,先送到市区的医院,等到和杭城那边联系好了,再送过去,家属你也懂点医疗知识,或许也是同行,宁城到杭城也要四五个钟头的,如果能有医生跟着,那是最保险的。”
“好,这样,我和我爱人马上赶过来,再火车上我们会暂时联系不上,我让杭城一院的赵克诚赵医生跟您联系,时刻关注病人的情况,关于病人的后续治疗和用药,你们商量着来,好不好?”
郑友德:???
“赵克诚赵院长?”郑友德虽然只是个镇卫生院的医生,但得益于叶一柏坚持推行的医疗培训体系,他早年也有机会去杭城一院进修过,这个前身为大名鼎鼎的华宁医院的杭城第一医院,饶是现在,放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名列前茅的,它的院长对于郑友德这种小医生来说可谓是只闻其名的存在。
让他跟赵院长商量着用药??
郑友德拿开电话筒使劲瞅了好几眼,又犹豫着重新将它贴到耳朵上,他听到自己说:“行,没问题。”不管电话那头的人说得是不是真的,但是答应和赵克诚院长一起商量用药这回事就让郑友德感到浑身轻飘飘的。
他没法描述当下的这种感觉,如果放在后世,郑友德会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他觉得他出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我不管写啥写着写着就好像篇幅要变长的样子,裂开……
第265章 番外二
“老王啊,你说杭城一院的院长叫什么名字来着?”郑友德挂了电话,神情还是有些恍惚,他转过身来看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同事。
同事王医生十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对于郑友德这种时不时就要拐外抹角地提一提自己杭城一院的培训经历的行为表示强烈的鄙视,去华东最好的医院培训过又怎么样,还不是和他们一样到镇医院来了。
“这事你问我啊?我们这可就你这个青年骨干被推荐到杭城一院去学习过,现在你病人还没醒呢,你还有功夫说这个……”王医生冷哼一声,昂着头大步向药房方向走去。
郑友德:……
“我说什么了?”郑友德有些无辜地看向护士台里的护士。
中年护士白了他一眼自顾自低头织毛衣。
这时候,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郑友德一个激灵,飞快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而又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你好,我是赵克诚,您是郑医生吗?”
“是,是我。”郑友德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是这样,谢阳的事叶医生都跟我说了,他从上海赶过来需要时间,再次期间病人出现任何情况都麻烦您跟我说一声,在叶医生到达之前,我会一刻不离地守在电话前。”赵克诚语气诚恳言辞清晰,“还有,如果药物和器械有任何短缺的,也务必及时跟我说,我会想办法的。”
郑友德脑海里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直到护士用力杵了他一下,“病人家属找你呢。”郑友德才猛地回过神来,道:“好的,赵医生,病人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和您沟通,现在病人家属找我,我先过去一下。”
“好的,那您忙。”电话那头停顿了半秒钟,笑着说道。
“郑医生!病人的尿袋漏了!”某个病房门口,护士在门边高喊道。
护士台里的护士又杵了郑友德一下,“还不快去看看。”
郑友德挂下电话,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深深地看了护士台还在认真织毛衣的护士一眼,深沉地说道:“本能才能体现伟大,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一刻我做了多么高尚的选择。”
本能让他在杭城一院院长和尿袋渗漏的病人间选择了后者。
“脑子没病吧……”织毛衣的护士看着快步离开的郑友德,不由好笑道。
这边,叶一柏安排好了手上的事情,和裴泽弼一起坐上了开往宁城的火车,另一边,宁城人民医院在一阵兵荒马乱后,一辆载着两个白大褂的救护车从院门口驶出,快速向着溪山这个靠海的小镇驶去。
“他动了报告,我居然没发现。”叶一柏看着自己面前两份除了日期几乎一模一样的报告,无奈地闭了闭眼,向后靠在火车座位的后背上。
这一沓谢阳的体检报告,是叶一柏让医院里的学生直接送到火车站的,谢阳的心脏病的娘胎里带来的,小时候发过两次急症,后来叶一柏调整了他的治疗方案加上中医大家们用药细心养着,谢阳度过了最艰难的战火纷飞的岁月,全须全尾地活到了二十七岁。
战后重逢后,谢阳的身体是叶一柏亲自在照看,每一次的体检报告都是他仔细查看后再定下一阶段的用药方案,在叶一柏的印象中,谢阳前两年出现过心力衰竭的迹象,但在药物治疗下,身体情况已经趋于平稳。
但他没想到谢阳这孩子居然敢动自己的体检报告!
“难怪……”裴泽弼想起谢阳离开上海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脸色也不由暗淡了几分,“还有别的办法吗?他才二十七岁。”
叶一柏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苦涩来,叶一柏和裴泽弼都少有晚辈,而谢阳几乎是在两人身边长大的,如今眼见谢阳如此,两人如何能不难受。
“只能手术了。”叶一柏目光紧紧盯着体检报告上的心电图,艰难地开口道:“我一直在关注国际心脏手术的最新消息,去年吉本医生成功了一例体外循环下的心脏手术,但是阳阳的手术比那个十八岁的女孩要复杂得多。
从最近的CT来看,谢阳的右心房明显在扩大,这应该是瓣膜返流量增大引起的。右心房的扩大使得导致谢阳三尖瓣的下移,又进一步加重了三尖瓣返流的现象。如此往复,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这样的情况单靠药物已经很难控制了,但如果要手术的话,那需要先把多余心房切除,进行房化心室折叠和三尖瓣置换和心脏修复手术,这即使在几十年后也是一台大手术。”
1954年,体外循环技术才刚刚发展起来,即使去年被称为体外循环之父的吉本医生在其研制出来的人工心肺机的帮助下成功完成了一台心房缺损修补手术,但是同年7月,同样在人工心肺机条件下的两次心脏手术却是失败的,这甚至让这位体外循环之父说不出此生不再动心脏手术的话。
房化心室折叠、三尖瓣置换以及直视下的心脏修补术,手术时间要持续4-8小时,现有的体外循环技术能不能支持,还有术后的药物和护理能不能跟上。
如果能再等几年,等到体外循环技术成熟……
叶一柏苦笑一声,事关谢阳他不免失了平常心,这世上都是人追着病去攻克,哪有病等人的。
“有多少把握?”裴泽弼道。
叶一柏将手里的体检报告放下,“我为这次手术准备了近十年……”他应该说他会尽力的,而嘴巴里脱口而出的却是,“不会失败的。”
这几个字不知道是在安慰裴泽弼还是在说服他自己,这不是一个成熟医生该说的话,但作为一个长辈和亲人,他不愿失败,也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