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便向黛玉连连作揖道:“谢谢大贤大德的奶奶。”黛玉见宝玉当着丫头们在跟前这个样儿,脸上微红,带笑啐了一口,转身自去赏玩摆的兰花。宝玉记起袄子,忙回怡红院去查问,知晴雯已经收到,又将指甲交与他,自己藏好。
这里黛玉正要到王夫人处探听张家亲事,只听得廊下站的老婆子道:“姨太太、二奶奶来了。”一语未了,凤姐带笑一路嚷进来,道:“亏了林妹妹几句话,张家就满口应承了。”
当下坐定,把媒人回来,张家允亲的
话说了一遍,又说:“他们的妆奁都备现成,倒叫咱们日子看早些。”黛玉问:“回过太太没有?”凤姐道:“老太太、太太处都已回过。姨妈也在老太太屋里听见的,老太太叫外头去选日子,要越早越好。这几天里头咱们先送聘过去,我已叫人收拾蘅芜苑屋子了。”凤姐坐了一坐,起身就走。薛姨妈与黛玉各各欢喜,过了一夜薛姨妈自回家去。刑岫烟知薛姨妈去了,不时与湘云、探春姊妹至潇湘馆闲坐,谈论宝钗之事,都称奇异,盼望过门迎娶相叙。
宝玉知道张家姻事已成,黛玉又许他叫袭人进来,件件遂心,十分乐意。
一日,黛玉瞒了宝玉,叫装了两提盒点心果子,就命前日送袄子这一个老婆子去看袭人,叫他好好调养,病好了,回明太太就叫他进去。又告诉他,宝姑娘已经借体还阳,张家许亲之事。老婆子到了袭人家里,说明是宝二奶奶叫送去的,又把黛玉吩咐的话一一说了。袭人呆呆的想了一会,感激黛玉,愧悔无地,老婆子临走时说不出一个“谢”字,惟有两眼流泪而已。老婆子回来,把这些形景回明紫鹃,紫鹃转把老婆子的话告诉了黛玉,道:“袭人这东西真不知好歹,姑娘这样待他,也不知道感激姑娘,叫老婆子回来谢谢,不知还哭他的什么?”
黛玉点头道:“你说他不知好歹,这就是我对晴雯说的话,你不知他心里正悔的怎么样不好过呢。”话未完,见宝玉进来,两个人便住了口。宝玉问道:“你们讲些什么?我是听不得的?”黛玉笑道:“偏不叫你听。”
一语未了,只听平儿在帘子外问道:“奶奶在家里吗?”
宝玉笑应道:“在家里呢,姊姊进来。”一面平儿走进里间,黛玉忙起身拉他坐下。平儿道:“我们奶奶要自己过来,因为太太那边不知有什么事过去了,叫我过来回奶奶的话。后儿放定,迎娶日子拣的八月初五。初三老太太生日过了,宝二爷喜事接下去。和奶奶商量还得请珍大奶奶过来帮帮呢。”黛玉道:“自然要请他过来的,还有咱们的大奶奶。”平儿道:“头里娶宝姑娘同今年奶奶的喜事,因大奶奶是个单身子人,不大上前。说起大奶奶也是可怜的,瞧他在老太太跟前一般有说有笑,我听素云说他奶奶陪兰哥儿念书,自己做些针黹,淌着眼泪,三更半夜的苦熬。我替他算起来,到那时候又要惦记兰哥儿下场的事了。”
宝玉听说下场的话,便记起赵姨娘之言,说:“幸亏姊姊提醒了我,今年是正科,环兄弟该同兰儿去走走。”便问平儿道:“你二爷在家没有?”平儿道:“才同媒人王尔调商量什么话,在屋里呢。”宝玉道:“我就托琏二哥给环兄弟捐监去。”
说着,赶忙出去了。平儿道:“宝二爷还想环三爷同兰哥儿下场,这几时环三爷在外边闹的越发不像样了。”黛玉问:“环兄弟在外边怎么样闹呢?”平儿悄悄的说道:“我对奶奶讲了,且别去告诉太太这话,也是二爷在外边察听回来和我奶奶说的。如今本家这一班子年轻的爷们领了银子去各自干正经营生,都习好了,不肯同环三爷混闹。他偏又结识不相干的人,日逐出外,非赌即嫖,勾引他的锦香院相与一个叫什么云儿,被堆子上知道了,要拿。锦香院里的人也怕吃官司,叫环三爷跳后墙逃跑了。还听说赵姨娘的东西,所有细软金银珠翠,多被环三爷拿去,鼓捣了好些出去。赵姨娘又不敢嚷破,私下与环三爷吵闹不依呢。”黛玉又问:“三姑娘知道没有?”平儿道:“谁告诉三姑娘这些话,若三姑娘晓得了,定要与赵姨娘淘气。我奶奶在太太跟前还瞒着呢。”
黛玉道:“环兄弟年纪也不小了,该早些给他定下一头亲才是。”平儿道:“我奶奶和二爷也提过,二爷道环三爷的亲事就难说,差不多的人家攀不上咱们,要是门户相当的,少不得打听打听哥儿,谁家愿意把女孩子许他呢?”黛玉道:“既然亲事一时难定,只好先寻一个妥当人给他放在屋子里,倒可以羁绊他些,不至于常出去混闹了。”平儿笑道:“讲到里头的人,怕愿意跟他的就少,除非是太太屋里的彩云。估量我们奶奶是不肯在太太跟前说这句话的。”黛玉道:“不用你奶奶管帐,我就和太太说去。”当下平儿回去,把黛玉的话对凤姐说了,凤姐说:“果然这样办成了也好,怕做了太太讨鸳鸯的故事,要碰太大的钉子。”又问平儿道:“林姑娘到太太那里去了没有?”平儿道:“就要去呀。”凤姐便借回别的事由头,过王夫人处探听这事。
这里黛玉来见王夫人,先回明宝玉要环兄弟同兰哥儿下场的话,又提到亲事上头。王夫人也是贾琏回过,说起宝玉要与环兄弟捐监,今科正场预备乡试的话,早已晓得。今黛玉慢慢说到本题上来了,指名直要彩云给贾环做屋里人。王夫人素日听的风言风语,也有几分知道贾环与彩云有些勾勾搭搭的事。今是黛玉来说,便欲将情卖与黛玉面上,沉吟了半晌道:“我不是舍不得一个丫头,环儿这个下流东西,总不肯往上爬,他娘又是一个湖涂虫。这会儿给他屋里人,虽然是个丫头,怕白糟蹋了人家女孩儿。”黛玉道:“太太虑的很是,但凡物因材成器,比如樗木坚铁,也要造作他一件器皿出来可以用得。环兄弟年纪轻,树枝子从小压,趁这时候他肯收收心,回头转来还不迟。老爷又不在家,太太那里照顾得到,所以我来求太太给他个人,正是羁禁他,并不是放纵他,请太太裁夺。”王夫人道:“我想宝玉屋里先前就有个袭人,如今又有晴雯、紫鹃,环儿不给他一个,显见得环儿不是我养的,人家说我有偏心。况又是姑娘来说,我也不好驳回,不知彩云愿意不愿意,你们也得去问他一声。”
此时黛玉正与王夫人讲话,凤姐也到了,听王夫人口风,便接口顺了黛玉的意思,怂恿了王夫人几句,见彩去不在跟前,便道:“我叫平儿去问彩云。”当下回到自己屋里,笑对平儿道:“这件事我竟料不着,刚才林姑娘的话太太倒应许了,还怕彩云不愿意,叫去问他。你快找彩云问去!”平儿道:“问也不用问得,我替彩云做主允了,奶奶尽管回太太去。”凤姐带笑骂道:“扯你娘的骚,你知道人家愿意,也要他自己牙缝里落出句话来。我去回了太太,彩云拿起腔来,叫你去跟环老三。”平儿便笑着去找彩云。彩云听了平儿的话,喜出望外。
平儿去与凤姐说了,凤姐就去回明王夫人。王夫人赏了彩云几件首饰衣服,叫老婆子送到赵姨娘处,说明此事。赵姨娘也感谢不已。一面凤姐叫林之孝家的进来,吩咐挑人补彩云的缺。
过了几日,这一天,贾环见了贾琏想要一溜过去,贾琏叫住他道:“环兄弟,别走,有话对你说。”贾环只得站住了,未知贾琏有何
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九回 恩偿夙愿追忆画蔷 缘了前生重谐卜凤
话说贾环见了贾琏想要躲避,猛不防贾琏将他叫住,贾环只得回转身来站着。贾琏道:“环兄弟,你这几时趁着家里有事查察不到,你在外头闹的太不像样了。我要写禀帖到老爷任上去,老爷是已有了升转的信,等旨谕一下,就要回京请训,那时候看你死呢活。我听太太已给了你屋子里人,你宝哥哥叫你同兰儿下场,给你捐了监,照也有了。你肯听我一句话呢,书也念念,好歹巴结完了三场,再别出去胡闹。老爷回来,我也好替你遮饰过去了。你自去想罢。”贾环脸涨通红,不敢回答一句话。贾琏又瞪了他一眼,自走开了。
贾环因在锦香院被堆子上要拿,受了这一次惊吓,稍为敛迹;屋里有了彩云,私情已遂,不想再去问柳寻花;又被彩云随时劝阻,贾环倒肯受他几分管束;还怕贾政回来究责,从此摒除外务,竟将纨绔恶劣行为渐渐改了。
赵姨娘知道彩云一事全仗黛玉之力,又听说宝玉的主意与环儿捐监下场,顿时把他母子抬举起来。想起那一年薛大爷带了许多南边东西来,宝姑娘叫人送来分给环儿,我还夸宝姑娘为人,抱怨林姑娘尖刻,如今诸事有咱们娘儿在眼里,先前真是错怪他的。俗语道的,“日久见人心”,一点也不错。从此赵姨娘不但把怨毒宝玉之心冰消瓦解,而且追悔无及,亲到黛玉处说了无数感激的话。
接着彩云也来谢黛玉,黛玉往紫菱洲去了。晴雯、紫鹃都在那里,便拉彩云坐下。见彩云尚未开面,同自己一般,不过收在屋里留以有待。一面叫小丫头子倒茶,因小丫头都玩去了,五儿在外间屋子里泡了一盏茶,进来递与彩云。彩云接了茶对五儿笑道:“你几时进来的?也巴结上好地方了。”五儿想起茯苓霜,一时带累他母女两个人受了一夜苦,一向不敢发泄,如今到了这里,听他说巴结上好地方的话,由不得哼了一声,道:“幸亏先前没有撵出去,得到了好地方,也没别的话头,就是太太屋里再被人家偷了东西,去巴结相好的,可连累不着我受罪了。”彩云听了五儿的话触心,禁不住脸上一红,羞脸变怒,指着五儿骂道:“你这小蹄子,才上了台盘没几天,就要倚势欺压人家!你见我偷了太太的东西去给过谁?就算我偷了,害着你的筋疼!不是你们厨房里现搜出赃来,就硬派上你们个贼名儿了。”五儿道:“我没有指名说姑娘偷太太的东西,姑娘何必揽到自己身上去。姑娘说我们厨房里有赃,有赃要有贼,到底审出偷盗实迹了没有?”紫鹃喝住五儿道:“你要死呀?不怕奶奶回来听见了捶你。”又笑向晴雯道:“怪道五儿长来像你,听他这张利害嘴,和你差不多。晴雯也笑道:“五儿原该打,怎么就得罪新姨娘起来。”彩云见紫鹃吆喝住了五儿,也就不言语了。又听晴雯和他取笑,便不依,向晴雯道:“我是新姨娘,你算什么呢?你是新奶奶,新太太?怕一个样儿,还挣不到姨娘的分儿呢。不想想自己,混来取笑人家,唉呀呀,好不害臊。”晴雯一想,原是自己的
话说莽撞了,便向彩云陪笑道:“好妹妹,是我的不是,别生气。”一语未了,麝月从外边进来,听见晴雯和彩云陪礼,便道:“我同他过了半辈子,凭他自己错了,总强到底,要他赔不是,可是今儿第一遭,还是彩云姊姊脸大。”说着大家一笑。紫鹃问麝月道:“姑娘在邢大姑娘那里做什么?”麝月道:“才开了棋局,和史大姑娘下棋呢,叫我回来取马褂。”麝月便往黛玉屋里取了一件夹纱马褂送往紫菱洲去了。彩云道:“奶奶回来还早,你们替我说声罢。”说着起身,彩云与紫鹃、晴雯三个人同出了潇湘馆。彩云道:“你们要往那里去?”晴雯道:“今儿好凉快天气,我们约着逛逛,还要转到梨香院去。有你来了又坐住了,咱们同走罢。”彩云道:“赵姨奶奶还等着我描花样子,你们自去。”一路说话,行至蜂腰桥分路,彩云自出园去了。
这里晴雯、紫鹃慢慢行走,听得宝玉叫着赶上来问:“你们到那里去?”晴雯道:“屋子里坐着闷得很,和他到梨香院去逛逛。”宝玉赶上前去道:“这里来,那边有起阁了的匠人,你们厮赶着我,盘出了栊翠庵多走几步,横竖闲逛。”说着穿林渡径而来。只见碧天云净,桐荫生凉,宝玉道:“立过了秋,竟是一派秋天的光景。原来节气是不错一点的。”紫鹃道:“记得去年这时候,正是避难的,躲在妙师父庵里呢。”晴雯道:“我比你强,在堡里住了两三年,春夏秋冬也一天一天的挨过了。”宝玉一路听他们讲话,不多时到了梨香院。
先进清音班的屋子里,只见那唱大净的女孩子在那里哭呢。
原来他们两班都住在梨香院,彼此往来,讲到唱曲,字面辨得真,板眼按得准,清音高似戏班,却不知道场步。清音的师父也要这些女孩子学几出戏,请戏班里教师过来教他们。今儿正在那里排大净的戏,师父因他脚步走得不是,打了他几下。宝玉见了,问起缘由,便生气把他师父吆喝道:“他们本来不是唱戏的,该慢慢教他学习,不可性急,底下再不许打他们,我知道了是不依的。”那教师只得应了一声“是”,各自走开。
宝玉拉了唱净这女孩子的手问:“学的什么戏?排了几天了?可会了没有?”一面又拉了庆龄说话。那遐龄虽然在怡红院走动,和晴雯时常见面,到底与紫鹃分外亲热,只挨着紫鹃身旁说说笑笑。晴雯和他玩道:“你瞧庆龄是有二爷欢喜他的,可恶遐龄也只认得鹃姑娘,理也不理我。”庆龄们听了,赶忙笑着走过晴雯身边。紫鹃道:“你喜欢他们亲热很好。”便叫:“庆龄、遐龄,你们两个都拜给晴姑娘做了干女儿可不好。”
一语未了,不由晴雯做主,两个人便跪下磕头,连叫“干妈”,臊得晴雯脸涨通红。宝玉见了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的,比如芳官这几个,认那些混帐老婆子做干妈,不如认你们好多着呢。”
紫鹃便笑向庆龄道:“你们有了干妈,就该去认干爹。”说着呶嘴儿叫他们去认宝玉,和晴雯取笑。庆龄们也知道紫鹃要玩晴雯,便一眼瞅着晴雯摇头,笑道:“我们可不敢。”紫鹃道:“你们瞧,认了干女儿就回护干妈了。”
庆龄笑着叫唱大净的女孩子去拿了鼓板笛子来,把鼓板递与宝玉,自己拿起笛子道:“二爷的‘折柳阳关’还没很熟,再唱一回。”说着,把笛子亮好,宝玉尚未开口,只见戏班里的藕官笑嘻嘻的赶来,拉了宝玉过去。见藕官房里坐着他们一个同班女孩子笑脸相迎,赶忙站起来请安倒茶,亲手捧与宝玉。
宝玉仔细瞧他,便是在蔷薇花下画“蔷”字,要他唱曲不肯唱,反走了开去,冷落他的这个龄官。今儿为什么忽然殷勤起来?
再看他柳眉带蹙,杏靥含颦,妩媚中露出一种病态愁容。宝玉正思细探其故,藕官拉了宝玉至无人处道:“龄官有一件事要求二爷呢。”宝玉问:“有什么事?”藕官道:“他先前在里头唱戏就和蔷哥儿好,二爷也知道的。后来咱们出去仍旧唱了戏,蔷哥儿还常去瞧他。如今咱们又进来了,他们两下里干着急。蔷哥儿要买他出去,因在里头唱戏,师父不敢做主。蔷哥儿寄信进来叫龄官想法儿。龄官也知道我在杏树下烧化纸钱被春燕的姨妈看见不依,幸亏遇了你,倒替我遮掩过去,说你最肯怜念我们女孩子的,想要求你,当着面又臊的开不出口来,所以我替他来求二爷的情。只要二爷肯到上头去说一句话,准他出去,师父另去聘了一个脚色来顶了他。“宝玉问:“顶他的人有了没有呢?”藕官道:“那是现成”宝玉道:“龄官有了替身,也不用到里头去说话。只推龄官有病,到外边调养好了再进来。里头也不查察这些,叫了一辆车子,把龄官送到蔷哥儿家里去就是了。”又笑道:“你去对龄官说,今儿可要好好唱一支曲儿我听听。”藕官也笑道:“今儿就叫他唱十支曲也包管肯。”
说着,引宝玉到龄官房里。龄官跟了进来,藕官道:“二爷要听你的曲儿。”宝玉道:“我可不要听昆曲,要唱小曲呢。”
藕官道:“他就唱的好《马头调》,还会自己弹。”龄官便拿起琵琶,伸出尖尖玉指拨动弦槽,嗽了一声嗓子,轻启脂唇唱道:绣不完,细针密线的鸳鸯带;拭不干,泪珠滚滚滴下香腮。
想起我那可意人儿今何在,病恹恹香销锦帐,软咍咍梦醒阳台。
听梧桐叶落,雨滴空阶,剔银灯,苦把秋凉耐。叹命薄的红颜错转了胎,恨只恨,今生还不尽相思债。
宝玉听他唱完,怔怔的出了一会神,便向龄官道:“你放心,包管你不叫在蔷薇花底下白淋了一会雨就是了。”
一时又进来了蕊官、玉官,宝玉叫他们过清音班那边,去叫了晴雯、紫鹃来同走。玉官们去不多时回来,说他们走了好一会了。赶着庆龄、遐龄过来,同龄官、藕官这几个人送宝玉出了梨香院。宝玉一个人便走到栊翠庵前,看看匠人做工,回到潇湘馆,一概闲文不叙。
看看七月将尽,贾母不等去请示,便对王夫人道:“今年我的生日可不必举动,接着就是宝玉做亲,说不得再受亲友们一回贺礼。底下碰着人家有事,从厚答还他们也使得,总要像娶林丫头一样的,张亲家面上好看些,二来补了宝丫头的情。不可存宝丫头是已经做过亲的了这条心,这些话,我已对你说过的了,别的事我不管。”王夫人应了一声“是”出来,便把贾母的话和凤姐说了。此时银钱宽裕,办理从容,一切遵依贾母的吩咐。
八月初三日拜寿,并无外客,都是子侄辈,女眷们就是邢、王二夫人同孙子媳妇、孙女儿,并园里住的这几个姑娘们,还有尤氏领了佩凤、文花与蓉哥儿媳妇,又来了薛姨妈、香菱,闹了一天。贾母因宝玉喜事,这几天众人正要辛苦,不肯久坐,早早散了席,叫上下人等各自歇息。
过了一天,就是宝玉吉期。诸王妃、勋戚,命妇听说张观察府上出嫁这位千金,就是贾宝玉从前所娶的薛氏借体还阳,当一件新闻异事,都要来瞧瞧,因此今番来贺喜的女眷,比娶林黛玉这一会又多了几家。照前叫了几班好戏,内外唱戏宴客,还添了梨香院的两班,越发热闹。园内铺设了缀锦阁、嘉荫堂两处,只有省亲别墅的门不开,迎亲卤簿照样排常张家见了也甚欢喜,虽然素来俭啬,此处陪嫁妆奁极其丰美,也颇相称。
一时迎娶进门,在荣禧堂结亲。
这里晴雯、紫鹃两个人预先私下商量,把雪雁妆扮好了引他来见黛玉。黛玉不解其故,笑问道:“你又不要妆新,这样插戴好了做什么?”雪雁道:“紫鹃姊姊他们两个人替我这样妆扮的,问他们又不肯和我说明白。”晴雯在旁只是抿着嘴笑。
紫鹃道:“送他到琏二奶奶那里去。”黛玉道:“送他到琏二奶奶那里去干什么?”紫鹃道:“二爷头里这一会娶宝姑娘,不是雪雁去扶着宝姑娘拜堂的吗?怕今番还要用他,送去交给琏二奶奶,听他们去使唤呢。”黛玉听了,才会意过他们这番举动来,便带笑喝住道:“已经过去的事,还翻腾他什么?如今你们把雪雁送去,叫琏二奶奶脸上怎样下得来呢?不说你们闹的玩儿,还道是我故意揭他的短。况且,宝姑娘也是死去活来的人,叫他知道心里怪不受用,何苦来呢?”紫鹃听了黛玉的话,也就歇了。
再讲宝玉结亲后,自荣禧堂进园,直至蘅芜苑。一路满铺了红毡条,照样二十四名丫环提灯,清音细乐送入洞房。贾母与众人要看新人的模貌,等揭了盖头巾争先去看,宛然是一个宝钗。宝玉见了更乐得心花开放,竟忘了情,不顾众人在跟前,连声便叫“宝姊姊”,众人都笑起来。黛玉暗暗扯了他一把,宝玉回头见是黛玉,便笑着走开了。
再讲新人睁眼看时,满屋子都是熟人,想想我薛宝钗一个人与宝玉两番花烛,真是亘古奇闻,不禁悲喜交集,因不能不替张家小姐留些体统,勉强妆出一个新人的漠样,暂且缓待与众姊姊再诉死后衷肠。一时众人散去,莺儿与张家几个陪嫁丫头在屋里伴陪。见宝玉进来,莺儿想要数说他几句。一则因他姑娘已经还阳团聚,二来当着张家的丫头们在跟前,只得忍耐住了。宝玉等众人散去,便来亲近宝钗。此时宝钗亦将怨恨宝玉之意付之汪洋。宝玉还疑借尸之说事属模糊,将旧话几般探试,宝钗逐一对答,纤悉不忘。宝玉十分奇异,叙谈至四鼓后,宽衣同入销金帐,枕席欢娱,比从前合卺时似加几倍。惟是含葩初放,重点元红,不能不又试一番呻吟羞涩之态,话休絮表。
连日酬客演戏,忙乱过了几天,就是宝钗回九之期。同宝玉到了张家。张大老爷夫妇看见宝玉生得俊伟风流,而且侯门子弟,年少登科,真是乘龙佳婿。有女夭殇,幸得丝萝借附,居然坦腹承欢,比亲生更为难得。其款待殷勤之处,自不必说。
因按规矩不便留住,内外筵席散后,当日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