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存实亡的婚姻是种折磨。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沉湎儿女情长,我却是拿爱恨当饭吃的。”白夫人的忧思我心知肚明,我拍了拍她手背,“彦庭调离黑龙江,孟副书记暂代书记一职,领导班子十四人,沈良州的检察厅厅长是三司之首,顺延序位他进省委板上钉钉。白主任的日子不好捱,我会想法子,我这艘船的,我竭力保全。”
白夫人并没领受我的美意,她摇头,“有关太太的话,我和老白没看错人。您自身难保,犯不着操劳我们,小道消息,乔四枪毙的十年间,国内的黑老大偃旗息鼓,二三线城镇全军覆没,河北的、福建的、广东的,排得上名号的土匪,大大小小挫折不断,张老板和沈厅长把持着东三省,本来打黑除恶的目标是林柏祥、九姑娘、老仇,这二位横空出世,切了半壁江山,中央早有耳闻,沈厅长好歹有官位家族傍身,又娶了个好婆娘,脏水一泼,文德文晟顶包,他金蝉脱壳。沈家显赫了半世纪,门楣贵胄,沈国安撒手人寰,中央便罢休了,难道让一脉断子绝孙吗?那沈国安这条绳的蚂蚱还不一应俱全下油锅了?这潭水越深,中央越避讳,越要封口,家丑不可外扬,国字辈的翻船,国外的贻笑大方。沈厅长简直亨通,有佛爷在襄助他。张老板里里外外的,和犯罪脱不开干系,他被抓典型了,东北的黑最盛行,当然是摊在明处的毒瘤,除之而后快。”
我大吃一惊,“沈良州涉黑的秘密,中央清楚?”
“八九不离十。不查则已,查了,瞒得过吗?纪检委和反贪局不瞎。”
街角的香槟奥迪在这时闪了两下灯,白主任在后座隔着玻璃挥手催促,白夫人瞟了他一眼,“关太太,您保重。”
我笑说承您吉言了。
她似是惋惜我,又不敢多言,愁眉苦脸坐进车内。
我心不在焉转身的工夫,粉刷一新的花圃灌木后,丛林簌簌扑朔,接着蹿出一抹娇小的人影,她摘掉帽子和我四目相视,我一激灵,愕然看着她,“你没死?”
昔日珠光宝气的齐琪褪了穿金戴银的华丽奢侈,她挽着长发,湮没在人群,竟全程观礼跟踪我未被任何人察觉。
她使了眼色,匆匆扎进凹凸的墙根,我紧随其后,她背对我站定,阴恻恻,“关彦庭绑了我灭口,沈良州救了我。”
不出我所料,关彦庭卸磨杀驴,这一招像他的作风。但祖宗自找麻烦树敌,抢关彦庭的食儿,他不蠢,也懒得节外生枝,虎口拔牙定有企图。
“他和你达成交易了吗?”
她没否认,“多事之秋,沈良州也需要可用之材。关彦庭培训阮颖,阮颖接触我,我或多或少摸透点内幕,他要杀我,我仇恨他,程小姐,包养你的男人,个顶个的精明呀。”
我不吭声,目不转睛望着她的右腿,齐琪走路时,脚踝不利索,一瘸一拐的,像被打残废了。
“关彦庭晋升副国级,妄图扯他落马,痴人说梦。”
她拨弄着生锈的耳环,耳坠裹着血渍,她这段时候,过得恨不如意,“是呀,总胜过坐以待毙,拼一把,有错吗。”
“沈良州意欲和关彦庭反目,为什么放弃这念头。”
齐琪折了一片桂树的枝叶,“他意欲不是和谁反目,而是坐拥什么。关彦庭许诺他高山之巅,辅佐提携他上位,千载难逢的良机啊,沈良州再不识抬举,他就算当了土皇帝,能长久吗?”
“许诺?”我顿感不妙,沈关这节骨眼的合作,与标识ZSH的舱片怕是有莫大关联。
我警惕打量齐琪,“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指着泊在隐蔽处的桑塔纳,“程小姐跟我来,自然知晓了。”
她撂下这句扬长而去,步伐快准急,我和她素无恩怨,她没理由害我,我二话不说,默不作声跟住了她。
车穿梭在羊肠小路和破旧的民楼,颠簸了半个时辰,驶向一栋毗邻郊外的温泉山庄旗下的雅致茶楼,凑巧是关彦庭巡街典礼的终点站,院子里停着一辆奔驰,在不起眼的角落,我记性不赖,这车方才尾随在车队的末端,关彦庭囊括副国级尊荣,虽尘埃落定,他更要缜密,和祖宗会面,别有心计的局外人,能编排几十段故事,人言可畏,他欲盖弥彰是情理之中。
齐琪引我抵达201包厢,这一处是回廊的尽头,冷清幽僻,进进出出的茶客与侍者,不仔细留神发现不了。
她不着痕迹扬下巴,“我能帮你的,就这些。细枝末节蚁穴蛀虫往往毫无征兆击垮了摩天大楼。张宗廷大局藏拙,不足挂齿的蛛丝马迹他不免遗漏,众星捧月的恭维像美味的糖衣炮弹,你笃定他不曾迷失自己给仇人可趁之机吗。”
她拆开脖颈米黄的丝巾,“所幸他没到溃不成军的境地,只是漩涡力挽狂澜的道行,程小姐慧眼如炬的自知之明,剖析他握着几分呢。”
一分不剩。
关彦庭没必要骗我。
澳门不属东北管辖,河北省厅见东北周旋观望,贸然做出头鸟太偏激了,讨不到便宜,也就止步于境外。张宗廷才得以贩毒敛财,如火如荼的搜刮资本。
踏入东北的国土,他的弊端和软肋暴露无遗。
我不由怀疑,澳门事事顺利,会否是关彦庭喂食的饵料,不然如何窃取舱片,给祖宗占得先机。
我倒抽凉气,包厢的门正对着一池金鱼喷泉,霓虹连绵,煞是好看。门因此敞开,竖了一扇屏风,影影绰绰的轮廓投射在仕女图,模糊不真切,也能辨认。
炭火烹煮的茶壶喝了一半,他们先前商议的我没听见,倒是气氛很诡异。
关彦庭步步为营,挖坑请君入瓮,祖宗似笑非笑,他端起茶盏,“关总参谋长弦外之音,我听不懂。”
关彦庭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沈厅长既然不懂,你我也没什么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摆了一条康庄大道在你唾手可及的位置,你不走,怪不得我。”
祖宗拂着杯盖斟酌,“关总参谋长直言不讳。”
“张宗廷咽不下虎落平阳的恶气,况且他留在澳门又怎样,我们依然猛追不舍,他安生不得。倒不如凯旋而归,殊死一搏。兴许有转圜,他该一清二楚,两厅不计数量的子弹监控下,东山再起的几率,格外渺茫。沈厅长把握时机,你需要做的”关彦庭倾斜壶嘴,源源不断的茶水注入碗口,他慢条斯理吐出六个字,“烈火烹油,诛之。”
祖宗何尝没抱着这份打算,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戒备扫视他,“你的目的。”
后者面带微笑饮茶,“张宗廷穷途末路,霖霖会来投靠我。”
时过境迁,关彦庭已非屈居沈国安之下谨慎恪守的他,他贪婪江山美人的狼子野心,完全不加掩饰。
祖宗轻嗤,“程霖跟我两年。她的执拗我最明白。你恐怕等不到她求饶。”
关彦庭食指横在唇齿,晃了晃,“衣食无忧呼风唤雨的生活,培养人的怠惰,尤其是女子。当张宗廷一无所有,朝不保夕,不甘、羞辱、欲望、统统萌芽,作祟。她或许是与芸芸众生截然相反的女人,例外是,这份顽固禁不起岁月摧残,可以改变。”
他说罢松了手,托在掌中的杯子仓促摔落,顷刻四分五裂,褐色茶水流淌蔓延在大理石瓷砖,分明是英姿勃发的俊朗,倒映在水汪汪的镜面,邪恶令人惶恐。
“我一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动荡的局势缓和,八方臣服,我赴京上任,沈厅长在东北一己独大,你有多伟岸的凌云志,便有多丰硕的果子。”
我阵阵胆寒,关彦庭答应我不参与,原来预备了后手,唆使诱惑祖宗下海,做他的先锋军,马前卒,搅得风云乍起,张宗廷丢盔弃甲,他再收割第二拨渔利,既是我。
他犀利的言辞颇有胜券在握的架势,祖宗执杯沉寂了好一会儿,“关总参谋长的心肠,比我更黑。”
关彦庭不恼不怒,“不狠毒,非君子。”他指腹流连在陶瓷杯壁雕琢的花纹,“我不会出马。不过沈厅长怎样凶残围剿,大肆杀戮,逼张宗廷弹尽粮绝,我一则袖手旁观,不沾不碰,二则,不妨提供一些援助。舱片的分量不够,张宗廷在金花赌场和风月山庄的地下仓库,我掌控了确切的方位。南北码头归沈厅长之后,东西码头他的爪牙阿炳做了交涉,供给他的货物出港,进闸口,分摊一笔租赁费。”
他含笑,“够了吗?”
祖宗舔着唇边沾染的茶叶,他显然也未想到,关彦庭这么滴水不漏,阴招迭出。
“你让我带兵堵截包抄,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