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傻,我来势汹汹的阵仗,显而易见不让她活了,她如临大敌,“程霖!王法世道,你无权擅自处决我!关彦庭是省军区参谋长,他的太太草菅人命,你会为他招非议惹祸的!”

我面不改色把玩无名指的钻戒,“我不差你一条命,他同样。省委和部队异己他间接铲除的何止区区百姓,政要,士官,甚至他的上司,他毫不心慈手软。他的夫人,野蛮暴戾的手腕才匹配他。”

我唤了句动手,三名马仔闯进门,为首的托着盘子,搁了一沓宣纸和一碗沟壑盛的泥水,蒋璐惊愕指着我,“你要憋死我?”

她崩溃冲着那扇死寂的窗子叫喊,马仔把她踢了个趔趄,她匍匐跪在我脚下,屈辱至极的姿态,“你简直无法无天!”

我俯身,轻拍她脸蛋儿,“是,但东北谁也不敢揭穿我。我逍遥法外,呼风唤雨,你不平衡,对吗?”

我仰面大笑,“成王败寇,撒泡尿谨记你的德行,和我斗,你太稚嫩。”

马仔拽着她长发拖拉到椅子,解了裤带绑住,她自知回天乏术,涕泗横流唾骂我,像是能赚回本儿。

“婊子!千人骑的畜生,你倚仗关彦庭作威作福,待你没了价值,他会护着你吗?”

“混账!”马仔一巴掌抡蒋璐的嘴,“你算什么东西,程小姐是你有资格作践的吗?”

我触摸着耳环,“无妨。骂吧,这一世的恩恩怨怨,来世我等你讨。”

马仔捏着纸的一角,水喷溅濡湿,盖在蒋璐的脸庞,瞬间沉浸,勾勒出她五官凹凸不平的轮廓,她蠕动得凶猛,马仔只得硬扳她头颅,死死地禁锢,接连盖了三张,眼瞅着人不行了,我站起身,踱步往回走,“蒋璐,我们起点相同,你不及我聪慧,又比我命苦,你的下场,你怪天,怪地,怪我,怪那些玩弄你抛弃你的男人,也怪你自己。我于沈良州,情真意切,却也胆大包天偷欢,致使他在最舍不得我时,不得已拱手相让,他有多记恨我,便有多痴迷我。我于关彦庭,阴晴不定,反复飘浮,他好奇,渴望,哪怕他明知我是炸弹,是毒瘴,也陷了进来。我于张宗廷,若即若离,既靠近,也抗拒,他轻而易举俘虏你们的贞洁,却千辛万苦才降服我。你说,哪个美味呢?爱张宗廷的女人,到头来只剩荒唐。”

蒋璐拼力爬起,两名马仔奋力按着她,她湍急的呼吸吹开了覆面的纸,嚎啕嘶吼,“程霖,你如释重负吗?韩复生为你死,你屠戮了米兰,邹秘书夫妇投诚了你,你依然手刃,你丧心病狂,往后的岁月,你日日遭受良心的谴责,魑魅魍魉纠缠你,找你索命讨债!我在天堂看着你,看你自作自受,报应不爽,看你惨不忍睹的那天!”

我呆滞望着咫尺之遥的院子,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枯藤昏鸦,晚霞西下,她愈发气若游丝,马仔又贴了一张,厚厚的一摞纸堵塞了她的鼻息,她僵硬的四肢垂在地板,噗通蒋璐佝偻着,她不甘的怨愤这世界,也祈盼的要征服这世界,而这世界回馈给她的,是无边无际的冷漠。

我不着痕迹拭去滚烫的泪,一言不发走出暗室,阿波在房檐下接一通电话,他挂断匆匆跑来,我神情麻木,“学着殡仪场兑佐儿料烧了,灰烬别留。”

阿波说明白。

他拉开车门伺候我坐稳,“程小姐,关彦庭够阴。在澳门他与廷哥达成合作,同盟围剿沈国安,彼此的条件是,廷哥保1902,顺利偷渡东北回边境,两点五吨的白粉集资数目分文不缴,而他提供关彦庭贩毒潜艇的舱片,那玩意儿不要紧,没成想,码头有关彦庭的细作,竟把标注了重要字符的舱片给了他。”

我一怔,“字符?”

阿波说,“贩毒潜艇的帆浆部分,刻有ZSH的小字,通过云南香港关卡,需要潜艇主人信息,关彦庭这一招出其不意,廷哥也疏忽了,这是要命的证据。”

285 宗廷,我们会死吗

阿波的汇报令我猝不及防,“不是偷渡进澳门的吗?”

他左扭方向盘,驶向半坡衔接的国道,“这一趟线途经福建、广东、香港、登陆澳门,要例行五大关卡和十六小关卡,小关卡不妨事,廷哥的招牌响,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关卡是当地省委直辖,咱这面子得给。西双版纳是金三角亚洲贩毒网的大本营,廷哥的工厂在中缅边境的橡胶林中,挖空了树根冶炼藏毒,即便经验丰富的老缉毒警也瞒天过海。云南是国防要塞,亦是毒源的枢纽,云南破,则国门失守,毒品泛滥不堪设想。不查不行,查了,摆明底细,有据可循,关彦庭无耻在这儿了。云南的风声很紧,借力打力,树木欲盖弥彰,主意还是廷哥想的。”

树洞藏毒,是稀奇,“缉毒犬呢?”

阿波说,“缉毒犬和刑侦犬范畴不同,前者专擅毒品类,白粉、吗啡、鸦片、K冰,它都闻得出,后者嗜血,凶具、衣物、百发百中。橡胶林的气味罕有,哪一种犬也不灵了。”

张宗廷混成东三省的总瓢把子匪首是情理之中,他脑子实在敏捷,通世故、晓侦查、工于部署,关彦庭在省委安营扎寨区区八个月,期间关沈之斗拉开序幕,可谓仓促紧迫,关彦庭众望所归扳倒了土皇帝沈国安,却耗费多年绸缪围剿张宗廷,张宗廷的势力汇集在黑道,逊色家族通杀的只手遮天的沈国安,他能屹立不倒,成为关彦庭留到最末的劲敌,显而易见,他的道行九曲回肠琢磨不清。

“潜艇的舱片标识ZSH的缩写,了解内患的条子多吗。”

阿波泊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口,霓虹环绕的摩天大楼在星辰下混沌闪烁着,“关彦庭鸡贼,他铺后路了,并没沸沸扬扬公布,虽然廷哥擒获的涉及他的消息是假的,关彦庭也以防万一了,他一步步爬,缜密稳妥,孤注一掷的买卖,他不逞强。何况猛料都搁在后面。”

我眸子一亮,捕捉到一线生机,“张宗廷有料吗。”

阿波摇头,“有就好了,何须蛰伏呢,进攻才能先下一城。”

我和关彦庭谈判各有重磅炸弹,他顾忌威仪、声誉、军阶和性命,件件看重,贪婪不舍,而张宗廷仅是存活。

枪子儿射偏,有口气儿,贫穷富贵,凡夫俗子,权贵名流,结果的喜悲,统统不在乎。

我自恃王牌干脆,关彦庭瞻前顾后,沈国安这副利器我出鞘太早,我的焦躁,恰是关彦庭的突破。

换而言之,张宗廷豁得出,他牢牢扼住的是命,关彦庭的企图涵盖广,生的信仰是其中之一,越是珍视某一样,这片逆鳞越是清晰,也越是引人瞩目,关彦庭发散式,他长年累月维持得假象也和大众不谋而合,贪权,夺势。命呢?没命如何享受,久而久之,世人糊涂,病急乱投医,抓着什么是什么,反而漏洞百出。张宗廷的弱点却一击即中。

一旦他们持有彼此的软肋,张宗廷必然处于下风了。

池子的漩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宛如涨潮前的涟漪,肆虐寂静的湖潭,我蓦地庆幸,沈国安在关键时刻被我糊弄了一枚免死金牌,好歹拖延一阵,否则岂非任关彦庭蹂躏鞭笞,为所欲为。

我摇下车窗,“蒋璐的孩子呢。”

“囚在牢笼当天,沈良州的马仔堕掉了,拳打脚踢,金疙瘩也流了。蒋小姐这一胎可有可无,不生,关彦庭不会出头,生了,他顺势钳制沈良州,兴伐舆论,把沈国安的骂名钉死在羞愧的棺材里,也搅得沈家鸡犬不宁,蒋璐会闹,闹得天翻地覆,她得要名分,要财产,沈良州留她自毁前程,他不干。”

我瞧着窗外熏黄的路灯,“她挺可怜的,衣冠冢办得体面些,安寝在风水好的墓园殡葬。”我沉吟数秒,“齐琪出狱了吗?”

阿波瞥了一眼后视镜,“关彦庭恐怕不让她重见天日了。”

我嗤笑,“卸磨杀驴,执政者一贯的套路。齐琪是我一手培养,半途倒戈他,这种不安分、吃锅看盆儿的女人,关彦庭最腻歪。他和蒋璐本质相同,焚烧异己一艘船的稻草,注定油尽灯枯。”

我回别墅是夜晚十点钟,关彦庭破天荒辞了全部公务,徘徊在酒柜前启一瓶红酒解乏。

我注视他削瘦欣长的背影许久,发觉我们无话可说,他的高深莫测虚与委蛇我战战兢兢,他的算计融于血液,不露声色铸造陷阱,窥伺仇敌,绝非寻常城府拿得下一局半局。

嫌隙交叠的夫妻,是婚姻的违禁。他抛诱饵欺骗我,我和他怎样相敬如宾,诚挚辅佐呢。我麻利上楼,攀扶梯的霎那,他幽幽询问,“你了结蒋璐。”

我脚步一顿,颇有厌烦他跟踪我的架势。

他摇晃着猩红的液体,“我拘押她的地方,关太太动私刑,下属必禀报我。”

我莞尔,“关先生耳聪目明,我找她讨债,她欠我一条命呢,你怪罪我?”

他慢条斯理品尝酒香,“榨干的棋子,废了不足惜,你开心就好。”

我一怔,撩发风情万种,“男人狠毒,我们女子肤浅的手腕,充其量望其项背,不足挂齿。”

大约滋味美妙,他又斟了第二次,“别人吁叹,我不反驳。关太太免了。”

我一言不发折返,关拢门,若无其事试探,“省委的任免书和中央的批文,快公示了吗?”

他不曾喜悦,犹如一切尽在掌控,很是云淡风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