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安一己之力,未必能连根拔除扳倒张宗廷,1902也无法凭空消失,惨败不至于,警署倾巢而出,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胡思乱想的工夫,回廊尽头的拐弯处,四名穿澳门警署制服的条子簇拥着蒋璐跨出颓废破烂的电梯门,沸腾的扬沙遮掩了她面无表情的容貌,我和秃头同时一愣,该是马仔护送,她却带着警署的人出现,像是郑总长的安排,他倒挺宝贝蒋璐肚子里那团肉的。
她停在距离我三米之遥的灯影下,“劳恩小姐,沈国安千里迢迢来澳门,亲自泡的茶,你喝得惯吗。”
我皮笑肉不笑拨弄着玉镯,“你耳朵伸得够长。”
她瞥了一眼敞开的门扉,“美人在骨不在皮,男子的深情厚谊也不是金钱测量,沈国安堂堂的正国级,他屈尊降贵讨好劳恩小姐,你可得珍惜呀。”
她这番阴阳怪气的措辞我很别扭,但我更诧异她怎么了解如此详细,秃头忙不迭澄清,他没泄密,涉及我叮嘱他闭嘴的,他只字未提。
我盯着珠光宝气的蒋璐,“郑长林是你姘头,是你发挥作用的时机了。他指派澳门总署软禁张宗廷,1902只进不出,围困七十三名马仔,一百多名客人,其中不乏黄金客户,个顶个的有权有势,招惹了他们,帐扣在谁头上?警署也学精了,声东击西玩给我看吗?条子担忧张宗廷旗下的马仔强攻,仍在大批增援,郑长林什么意思,毁约白吃黑?”
“他们有盟约吗?郑长林遭胁迫答允贩毒潜艇入境,廷哥抓着他的把柄不放,1902捅篓子了,警署落井下石,一报还一报。”
我皱眉,她的嚣张得意不合时宜,张宗廷危在旦夕,她竟丝毫不恐惧,“你找他开口通融,破冰的程度取决你驾驭的本事了。”
蒋璐逆光观赏中指佩戴的钻戒,腔调慵懒嘲讽,“我凭什么为一个不看重我、拿我做诱饵的男人向郑长林求饶?于我的好处呢?”
她神色无比轻蔑,再寻不到半点在庄园里扮猪吃虎演戏的孱弱模样,我思量数秒恍然大悟,下意识退后一步,“你叛变了。”
她不屑嗤笑,“你霸占张宗廷,他又需你制衡关彦庭与沈良州,或许他也有几分真情,可我追随他五年,他的冷血人性,我最清楚。真情可贵,哪是土匪能有的。”她的话令我一阵阵恶寒,“总之,论用处我不及你,论情意也稍逊一筹。我舍生忘死,他东山再起了,会抛弃你给我正名吗?”
她往前走了两米,“我不蠢。程霖,你在他的世界,有一线生机,你是他千辛万苦从沈良州手中掠夺的猎物。我的青春,我的用情至深,我的牺牲,他赔给我吗?我满意的结果呢?我输得倾家荡产!”
她蛮力拍打身躯,发出砰砰的闷响,仿佛喝醉一般踉跄着,透过窗外树叶的罅隙,凝视一株橘黄的炮仗花,“我三十岁了。男人眼中,你还是娇艳的花苞,我的繁盛已经凋零,沦为枝桠快落败的花。是时候替自己筹谋长远,我耗不起。”
她狰狞大笑着,笑中带泪,“程霖,我羡慕你,也嫉妒你,我们千方百计争宠,不敌你惺惺作态。你总能轻而易举拴住男人的心。但是沈国安踏入澳门的那一刻,这些化为乌有,我只可怜你。可怜你命不由己。”
蒋璐挥手,四名警察心照不宣回避在墙角,她直勾勾注视我,“沈良州大义灭亲的念头,沈国安了如执掌,他不可能再有机会的,家贼难防不假,可若防着,一丝一毫的漏洞也钻不了,谁也护不住你的,程霖。今时今日的沈国安,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收归囊中。你这份猎物,垂死挣扎罢了。除非张宗廷疯了,否则他绝不会硬碰硬。我非常期盼看你重蹈我的覆辙,侍奉一个作呕的老男人,体会我的绝望和仓皇。”
“他会否疯,我不感兴趣。蒋璐,你是疯了。郑长林利用你,借沈国安的东风打压张宗廷,你以为在张宗廷手中是棋子,换了一座靠山,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女人了吗?你连妾也不算。宿敌的马子,妄图男人完全信任你,接纳你,是痴人说梦。鲁曼和陈庄她们直到亡命,都没泯灭对张宗廷的忠贞。”
“那又怎样?我比她们清醒,我早识破张宗廷的奸计。空手套白狼,女人压根不算东西。一味固执的等待,下场是什么。”
她突然奔向我,手攥住我衣领,我们近在咫尺,她瞳孔仇恨的血丝,额角层层叠叠胀裂的青筋,无不昭示着她对我的憎恶,亏她隐忍许久,到最后方原形毕露。
秃头抬手遏制她肩膀,想从她掌中解救我,我呵斥退下!
郑长林在明,沈国安在暗,互惠互利把持了整座澳门城,动蒋璐,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也是料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不再伪装。
也无需伪装了。
“关彦庭自顾不暇,张宗廷插翅难逃,程霖,谁能帮你。”
我眯眼和她四目交汇,握住她牢牢抓着我衣衫的手,一根根掰开手指,我一阵冷笑,“蒋璐,我小看你了。你才是最狠的角色。你的主子,是沈国安,对吗。”
261 良州,我求你
我目光凌厉似淬了剧毒的匕首,剜割着蒋璐的每一寸肉,“关彦庭试图收买你,他提出的诱饵你也很心动,你不同鲁曼,她爱张宗廷无欲无求,她不计较名分,无所谓金钱,她若看重这些,不会明知他不给,还在他身上浪费多年青春。你更不同陈庄,她为张宗廷偶尔的感念回顾,不惜做高官的禁脔,她满腔热忱扑给了他。而你,东北的五年光阴,是付出最少,贪婪无度的女人。”
“你懂什么!”
蒋璐歇斯底里拽着我袖绾,将我拖向她胸前,“我不吵不闹,安分守己,她们互相争抢殃及我,我被打压,被排挤,被陷害!连保姆和司机都不把失宠的我放在眼里,世人看我无用,我极尽所能躲藏着,只想平稳度日,她们不痛快了,跑来拿我撒气,浸在马桶里的滋味,当小丑戏耍的无助,你尝过吗?程霖,你当然没有。你多得意啊!东三省的头牌花魁,沈良州的二奶,关彦庭的夫人,猪狗不如的日子,距你何其遥远。”
“你错了。”我无视她恨不得掐死我的野蛮,“她们越是不容异己,越是缠绵汹涌,骨子里的嫉妒作祟。蒋璐,你不在乎他。你索取的太多,名分,利益,荣耀。你不仅自私,还心计颇深。你擅长隐忍,伺机发力,你比她们都聪慧,不显山不露水送她们下黄泉,你虽没能耐借我铲除,但也沾了我的光,搭戏台坐山观虎斗。”
蒋璐束缚我的姿态有些松垮,我反客为主扣住她,她惶惶一怔,“陈庄侍奉名流的录像带,十有八九是你录制的吧。在黑龙江和吉林,我与你寥寥无几的两三面,你一贯寒酸,既无鲁曼的雍容华贵,也无陈庄的粉饰金银,张宗廷不亏你,你的钱呢?打点她们的亲信保镖。沈良州派鲁曼做卧底,的确,张宗廷精明,反间计的路数瞒不了他。那沈良州蠢喽?他堂而皇之登门,剖析他的目的吗?鲁曼也是千方百计蒙骗。”
我神情自若拨弄着耳环,“张宗廷是一剂海洛因,鲁曼上瘾也需时间,她不是十天半月就倒戈,据我所知,第二年年末,她叛变了沈良州。张宗廷却在半年头上,了解了她的来历。蒋璐,是你捅的吧。”
我斩钉截铁,直白利落,戳在了她的痛处,她额角膨胀着深深浅浅的青筋,“我跟了张宗廷五年!你下海才五年,你换了多少金主,你可知我的苦?是。我的爱充满瑕疵,鲁曼伟大,陈庄伟大,我是装模做样的蛇蝎。我生来就恶毒吗?现实逼我的。”
她另一种空闲的手拍我的脸颊,“关彦庭授意我支着张宗廷马子的幌子,接管1902的生意,不许伤害你,但随意欺凌你,他当我傻吗?我岂会猜不透他的意图,这不是争风吃醋,是把我变替罪羊,洗脱你的冤孽。劳恩就此退出澳门的风云漩涡,万箭穿心,我蒋璐挨了。做梦。”
“可你仍达成他的夙愿了。”
“是啊。”她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我是沈国安的细作。迷惑关彦庭,怎能不听他的吩咐。扳倒张宗廷,让他相信我只是区区马子,有女人本能的妒忌与小肚鸡肠,我太乖巧驯服,逆来顺受,不是露馅了吗?你如今才醒悟,迟了。”
“不晚。”我松开扼住她手腕的两指,朝墙角一推,她毫无准备栽了趔趄,踉跄砸在门框,惊扰了201包厢剑拔弩张的两人,原本慢条斯理饮酒的张宗廷隔着一方半尺长宽的玻璃瞧见我,他脸色骤然一变,执杯的手仓促握紧。
我掏出贴身携带的弧形刀具,趁她未站稳,一把揪住她长发,手臂环绕至颈脖,割在她喉咙。
秃头见状不作犹豫,迅速拔枪指向看护蒋璐的四名警员,疆场挑马之战,身手好的能以一敌百,一枪一颗脑袋,秃头对四支枪,不免势单力薄,他做做样子抗衡罢了,警员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真正的王牌拿捏在我这里。
“长林!”
突如其来的禁锢,蒋璐慌张无措,我先发制人,占得操控敌我的上风,就算她颇有功夫,也失了转圜。
郑总长听闻她的哀嚎,瞬间扫视门口,四目交汇,他大吃一惊,我不露声色将刀尖扎得更深,渗出的滴滴血珠无比明显而猩红,我猖獗启齿,“郑总长,您的姘头记挂您安危,以身犯险陪您共患难,别辜负她赤诚一片呀。”
“长林…”蒋璐伸手摸索着他的方位,她崩溃的面孔是对死亡的恐惧,她晓得我心狠手辣,真保不齐刺烂她。可惜她哪里触得到,他们相隔数十米,仿佛横亘一座火坟,一座水坑。
蒋璐已原形毕露,张宗廷万万不留叛徒,她唯有拴住郑总长,得一线生机。
我醍醐灌顶,她死活不流产究竟因为什么。
这是她保命,保荣华利禄的筹码。
凭蒋璐深谋远虑的道行,她敢弃全盘,押宝郑总长,想必抠着把柄了。
郑总长好吃好喝的养着相安无事,他有过河拆桥的打算,那么走投无路的女人,最豁得出鱼死网破。
我笑吟吟用刀尖勾起蒋璐的下巴,郑总长瞳孔圆睁,蹿起直奔回廊,又猛地意识到不能激怒我,他整个身体僵硬佝偻着,“劳恩小姐!”
“郑总长,我不强求你撤兵,我知你做不了主,我要你两句话。你给,我撂下匕首,我们大路朝前各走一边,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