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打的马仔第一声枪响无动于衷,第二声本能的少了锐气,第三声,便看向伫立城楼之上的我。

我拿枪洞扫着墙壁倒映的一副副斑驳错落的影,“胜义五百人马,受困1902赌街,不降,便亡!我的人传来消息,他们尽数归张三爷麾下,投诚倒戈了!跟着廷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江龙给你们挣得的光彩,廷哥一分不缺加倍赏你们!过江龙没能耐起死回生,你们的窝踩在廷哥的脚下。死守胜义帮,把愚钝当忠贞的蠢货,继续做无谓挣扎,死路一条!”

我指着遍布两拨人马的灰色楼宇,“连带着老巢,一起夷作废墟,有一个算一个!”

我利落扬飞风衣,内口袋捆绑的炸药,在炮楼塔溢满的白光中,在屋檐悬吊的灯笼下熠熠生辉,“你们的命硬,还是我的炸弹硬。”

密密麻麻的人影骤然熄灭躁动,仰面张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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簇拥着我的保镖指着我向楼底的胜义马仔怒喝,“嫂子怜惜你们养家糊口,在澳门有饭碗不容易,廷哥那儿保你们衣食无忧,过江龙喂肉,嫂子不亏待,螃蟹腿管饱,不识抬举的,家里老娘等着哭丧吧。”

我凛冽的气场飞扬跋扈,伫立在屋檐石阶俯瞰,“我数三个数,廷哥爱才,我来胜义算是招兵买马,归降的既往不咎!赤胆忠肝的,过江龙假以时日喘不了气儿,他的墓地,我也请求廷哥,帮你们合葬!”

我吼声震天,马仔一阵面面相觑,堂主骚哥率先弃甲投诚,胜义帮四壁楚歌,负隅顽抗的马仔耗尽体力,接二连三丢掉武器,驯服于我。

目之所及,广袤的庄院笼罩了一层大悲大哀的阴郁。

“劳恩小姐,三爷1902效忠他的叠码仔,比我们伺候日子久,我们降了,三爷能器重吗?江湖把我们当叛徒,咱哥们儿也是要脸皮的人。”

我盯着抬杠的骚哥,“良禽择木而栖,是聪明脑瓜子的立足根本。愚忠害人害己,廷哥坐在金字塔尖,不缺卖命的部下,他搞垮过江龙早晚而已,你们另谋高枝,廷哥不拦着,谋不着,就别废话。”

他被噎得哑口无言,过江龙在道上挺傲的,得罪人的事做绝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的马仔,折了胜义帮没好果子,这伙人已然是别无选择了,叛军俘虏,迁就的火候拿捏不准,蹬鼻子上脸,打压过盛逆反横行,张宗廷驭人之术强悍,不用我操心,我替他掘了过江龙的后院就行。

我留在胜义老巢镇压余党,防止他们咂摸不明滋味孤注一掷灭了我这方的马仔,命令秃头席卷东西赶赴1902向张宗廷交差。胜义帮不能起死回生,这节骨眼扛不住,过江龙一旦有喘息余地,势必卷土重来和张宗廷玩命,吞并四大帮之一并非为钱势和地盘,这些筹码早晚会有,不急一时,关键是打通黑白脉络,在澳门声名鹊起,名利戳着,地位自会源源不断,从而争天下分肥肉。

张三爷的铁血历史,是扎根澳门的敲门砖,三爷的名号亮相,山间猛虎抖三抖,起点漂亮,危险也高,百分百的安稳牢固只能硬着头皮闯。

秃头拔掉插在顶层的黑色旗帜,威严雪白的“胜义帮”三字迎风烈烈,它栽下高墙的一刻,终结了过江龙统领的光辉岁月。

帮派改朝换代比官场易如反掌,没有暗箱操作,没有利益估量,凶猛到一场搏杀失利,成王败寇,要么盛,要么衰。

香港的古惑仔火拼,凌晨三点干仗是大哥,凌晨五点败仗是对方小弟,输了认栽,栽了不是谁都能东山再起。

这便是张宗廷落得山穷水尽,同样涉黑不敌他的祖宗却安然无恙的关键。祖宗自产自销,州哥捅了篓子,沈检察长出面平息,他总是擦边脱险。越来越多的黑社会割肉放血,倚仗条子混饭吃,港澳的警匪合作,尤其彻底。

我深知内幕,才剑走偏锋直奔白道,把扩展的计划敲在澳门警署,倘若郑总长蹲了张宗廷的船,东北的公检法牙口一年半载的啃不动。

澳门塔和1902毗邻,相距胜义一小时路程,秃头离开二十分钟,他打了通电话给马仔,马仔扣在我耳畔,他说廷哥知晓咱得手了,让您带几个人一并1902汇合,十四K搞花活,玩儿软的,送廷哥糖衣炮弹,您尽管撒泼。

我有些疑惑,“阿威也反水了?”

秃头说那倒不是,他还没胆子过河拆桥衔接得这么紧凑,团灭胜义的大权,在廷哥手里呢,他吃现成的,他得捧着咱。

张宗廷的叮嘱让我一头雾水,“那我撒泼的理由呢?不是惹麻烦吗。”

“您来就清楚了。”

电话挂断后,我清点了四十五名马仔留守,只带了四名驱车去往1902,确切说是1902和澳门塔居中位置的十四K巢穴,威尼斯赌城有钱,百乐门持有人脉,最有势力的属阿威,十四K修葺的排场相当奢华,冷不丁一瞅,遍地金辉,光彩熠熠。

秃头比我早到了一会儿,他接应我入门,压着声音说,“花豹主动找阿威谈判,事儿办妥了,皆大欢喜不假,但阿威不傻,廷哥这种身份,黑吃黑司空见惯,他得留一手,帮派互控的老套路。”

我听了这番话,已经了然于心,我让他回车上拿我的坤包,取出一支口红,细致涂抹在唇瓣,“说来要感谢良州,他养我没白养,争宠杀敌我在行。”

秃头笑,“廷哥提过。”

我一怔,“他提我什么了?”

他推开一扇欧式木门,穿过回廊,在马仔引路下,抵达会客厅,“您是巾帼不让须眉,招惹了您,您能把天折腾出窟窿。”

我赌气嗤笑,“说得像他遭难了一样。”

不得不佩服,阿威的手笔够大,我进门的霎那,张宗廷正陷在香艳的花丛中,一屋子的嬉笑声,要多淫靡有多淫靡。

他的手倒还规矩,只是喂到嘴边的酒,也架不住劝,喝了一两口。

我柳眉倒竖,“哟,姓张的,我在胜义帮出生入死,你讨清闲喝花酒?”

我二话不说,麻利夺过他的酒盏,往桌角一掷,砰地一声,酒水倾洒出,溅湿了他衬衫袖绾,我刁蛮尖锐得很,“男人全是狼心狗肺,说得好听,做又是一套。”

张宗廷敛了笑意,阴沉着脸,“胡闹。”

我梗着脖子,“你还打我不成?姓张的,你敢脱裤子,我就敢阉了你!看你泡马子快,还是我手起刀落快。”

我杏眼横扫他左拥右抱的女人,女人下意识看主子,她们的主子,是十四K的阿威,我匆忙一瞄,大概认了轮廓,长相比过江龙斯文,不惑的岁数,戴着金丝眼镜,个子偏矮,清瘦的黄肤,水蓝色绸缎衣裤,一串硕大的佛珠勾在手腕,慈眉善目的。

澳门这副文弱面相的黑老大,也是奇货可居了。

他略龇牙,牙根黄黑,八九不离十爱掺可卡因的老烟枪,笑时阴森森的。

女人没得到回应,缠住张宗廷的手微微松垮了些。

我发力一拨,桌子险些翻了,“打野食儿呢?青天白日的姑娘们出手稳呀,你们拜了哪位老鸨子的山头?”

“越惯你越放肆。”张宗廷扯住我,拉向自己身后,拧眉呵斥,强压怒火对主座的阿威说,“白老板见笑。”

我劈头盖脸的吵闹,把阿威看愣了,他红得发紫的长舌舔了舔嘴唇,“三爷的娘们儿泼辣啊。名不虚传。”

张宗廷揽住我腰肢,“宠坏了,在外也不给我留面子。”

他半怒半笑,眼神示意我,我端起另一只干净杯子,斟满洋酒,变脸儿极快,前一秒如狼似虎,下一秒千娇百媚,审时度势八面玲珑的马子,在江湖门道里总是备受欢迎,我算是敬着阿威,“威哥,久仰您大名,失礼您担待。”

我张开娇艳欲滴的红唇,媚眼瞄着他,道不尽的风情万种,酒一滴不剩过喉,我吮干净唇纹残余的酒渍,“威哥的酒实在,罗曼尼康帝吧?”

他叼着雪茄挑眉,“劳恩小姐懂品酒。”

我抚了抚耳环,“在东北陪着廷哥应酬,常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