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周边勘察地形,我们在莲花胡同,这是一片老房子,住户鱼龙混杂,一群有前科的犯人,多管闲事的少,咱谨慎些不败露,条子查不到。”

我说好,等我解决了货物,派车来百乐门接我,十一点如果我没出现,千万别停留,别乱打听,零点前务必登陆驶往东莞的船。

我郑重其事警告他,“癞子,东北玩儿真格的了,廷哥不动,你打昏了他,也要把他送上船。”

秃头销声匿迹了好半晌,他嘶哑说,我明白。

我挂断电话,按了几下清除记录的按钮,仍担忧不保险,趁老板不备,索性抠掉了那只键,我道了声谢,一刻不怠慢赶到百乐门,大B哥的马仔堵着金碧辉煌的大堂正在吸烟,断断续续的瞥一眼墙壁挂钟看时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我站在门外平复好情绪,走过去念叨了句暗号,“2008,澳门塔。”

为首的马仔啐了半截烟丝,“玲珑塔,十八层。”

我仰头,将遮掩在帽子阴影里的面容露出,“交货。”

他们吹响口哨,几名潜伏在四周窥探情势的马仔比划OK的手势,男人这才把烟头塞鞋底用力碾磨,“劳恩小姐,等您俩钟点了。”

我压低帽檐,“条子反水。”

他们一怔,“那三爷?”

“不碍事,我甩掉了。货物凌晨就运送到百乐门后院的垃圾场,条子堵截宾馆时,压根没撞见。”

我解开风衣,慢条斯理搭在臂弯,“一百九十公斤,一克不少。”

马仔长松口气,大B哥吩咐他们验货付款,货鸡飞蛋打,是受牵连的,马仔引着我乘电梯上二楼演艺大厅,“三爷和B哥一条绳的蚂蚱,在澳门毒市闯名堂,一荣俱荣,再有这情况,您支会声,人多力量大,咱帮忙想招儿。”

我面无表情说不需要,你们还不够条子塞牙缝。

“东北的条子不讲情面?”他们挺不屑一顾,“这是澳门,东北的猖獗,行不通。”

电梯抵达二楼,门朝两侧缓缓推开,我率先走出,“澳门自制,最高官员在中国的官衔四舍五入等同部级而已。东北条子派出副国级,谁敢不服从。”

“劳恩小姐,情势不是这么分的。B哥和警署一向友好,警署阻拦,东北条子就犯怵。入境门槛儿提高,大部队进不来,澳门便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我动作一滞,“有这话?”

他嬉皮笑脸,“没错,澳门自治权很大的。”

我摩挲着腕间的镯子,“听说十四K的阿威,出入警署如自家后院?”

“他干爹牛逼,江山打下了,他守着就是。”

这等得天独厚的人物,树敌数不胜数,张宗廷筹谋与胜义帮派的过江龙平了十四K,窃夺警署的资源,警署成了合作方,抵御东北条子的猛追猛打,便易如反掌了。

然而这是后话,当务之急,先把钱搞足,找过江龙也得备见面礼。

马仔把我领到二楼正中央的贵宾区,我嘱咐他调暗灯光,我嫌刺得慌,我落座不多久,一名眼生的中年男子由一拨马仔簇拥着,从三楼的观光席位下来,在我对面的沙发歇脚,马仔点头哈腰说,“劳恩小姐,澳门的规矩,他不方便现身百乐门,我们东哥是B哥的大堂主,他和您谈,您委屈了。”

内地的规矩,东哥的咖位,的确没资格与我相对而坐,我没计较这些皮毛,很给他面子喊了声东哥。

他客气颔首,“劳恩小姐,我手下在后面验货,您是当场盯着,还是等回复。”

夜长梦多,适用于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捅了篓子皆是麻烦,我说,“我信得过蔡老板和东哥的江湖道义,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有得享受,我闲得跑去闻垃圾场的臭味,不是自讨苦吃吗?东哥让兄弟们麻利点,早完事,大家皆大欢喜,喝得痛快。”

他哈哈大笑,“劳恩小姐性情中人啊。”

他亲自撬开瓶塞,“货多,三爷押运辛苦了。”

我象征性灌了两三杯,食不知味,爱搭不理的应和着他,眼神介于舞台和后门来回瞟,大约四十分钟,两名马仔风风火火进入大厅,弯腰和东哥说着什么,我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搁置在膝盖的手,不由自主蜷缩。

东哥无喜无怒,不笑不恼,全程其淡如水,马仔汇报完情况,鞠躬退下了。

一阵诡异至极的鸦雀无声,东哥爆发笑声,他摸衬衫的兜子,摸了一张支票,“三爷敞亮,粉是好粉,B哥的澳币,也是好东西。”

他把支票顺着酒桌推向我,指尖点了点,“七千三百万,尾款在贩卖一半后,B哥宴请廷哥时奉送。劳恩小姐,您过目。”

鬼门关闯一趟,我手抖得几乎止不住,仓促十指交握,压在臀后,我克制着波动的声音,“蔡老板的信誉,廷哥一百个放心。”

东哥将支票揣进我风衣口袋,“钱嘛,多多益善,世道不认爹,认钱。劳恩小姐知晓银三角吗?”

我沉默看着他。

他斟满一杯红酒递我,“您甭顾忌,B哥没别的意思,既然是合作,一次半次的空有风险,赚不肥实,长期互利,才是经商之道。三爷进货有国际的路子,B哥不差钱,各司其职,一起在澳门发财,金三角条子查得紧,没办法,中国卷进去了,银三角是毒界的漏洞,您是否考虑下玩一票大的?”

我和张宗廷纠缠两年半,目睹了挺多曾经闻所未闻的内幕,祖宗暗中调查了所有关乎他的背景,银三角确有此地。

金三角指东南亚,缅甸泰国老挝中国,银三角指拉丁美,哥伦比亚秘鲁和安第斯亚马逊。其中东南亚最为紧缺的可卡因、禁止种植的半成品大麻,在秘鲁盛产;而拉丁美稀有的冰毒罂粟,在东南亚比比皆是。

两方较量,世界的认可度与纯利润,东南亚稍胜一筹,因此落了银三角的称谓,张宗廷在云南贩毒那阵,他旗下的罂粟每年产量成百上千公斤,用来交换安第斯的大麻和可卡因,不同的贩毒网和组织不兑现金,纯粹是物物往来。

02年伊始,边境禁毒投注了翻倍的缉毒警,因此大佬之间取消了传统的陆运航运水运跨国,而是新型交易贩毒潜艇。一艘贩毒潜艇造价1900万英镑,相当于整个东南亚半年的毒品兜售利润,作为中国区毒枭的张宗廷,自然是有一艘的。

可驻扎四千米的深海,也可折叠游荡在中型的江湖溪泊,总之,有水域便能行进,自身安装的反侦察系统,抵挡条子一切光线勘测器,唯一的弊端,大规模频繁出动,假设落入条子的视线,一旦破译,贩毒网便碎裂,哪一国的毒枭也承担不起这份责任,故而使用次数寥寥无几,张宗廷宁愿冒险通过复兴7号走私,也不肯将贩毒潜艇浮出水面。

世易时移,他的命尚且朝不保夕,浮不浮的搁在一边,大难临头了,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我不露声色反问,“东哥的意思?”

他俯身小声说,“B哥想借三爷的渠道,让毒品生意遍布澳门,顶了十四K的总瓢把子,澳门的毒品市场建成,绝不亏待您,一年四六,B哥六。毕竟澳门的场子,B哥和警署比三爷熟悉,各方打点,B哥出马效率高。”

“哦?”我似笑非笑,“廷哥四?”

我偎在沙发背,“蔡老板说反了吧。”我怅然若失的腔调,“大局不好搞了,条子像狗一样。鼻子灵着呢。哪有味儿,往哪儿扎堆,大批量走私毒品,唯有出动贩毒潜艇,这玩意儿的花销,东哥查一查,你们没处弄去。廷哥自己做,凭什么分杯羹?在澳门兜售,蔡老板能怎样?捅条子吗?说句不中听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澳门的警署就不是人了?廷哥一批货,千八儿百万的,拿两成堵条子的嘴,美不得呢。”

东哥说B哥的意思,暂时这样,也能商量。

“没得商量。四六开,廷哥不干。收益不敌风险,我们安分守己的,小打小闹混饭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