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潇洒赴刑场,却不肯颓唐惨败。
张宗廷注定活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永远不甘窝藏于颠沛流离的逃亡中,不赶尽杀绝,一旦给他一丝喘息,关彦庭防不胜防。
我似乎预见了一场无法控制的骇浪碰撞,正在渐渐浮出冰面。
我们入住威尼斯酒店二楼,从会客厅的角度,可以窥伺整条赌街的全貌。
清楚张宗廷回澳门的混子不多,范畴集中在他帮派的内部,不过瞒不久,他也没打算瞒,东北的条子很快会得知他偷渡澳门,关彦庭为名誉,必定说他挟持了参谋长夫人,而不是我自愿追随,届时做戏也好,省厅永绝后患也罢,一拨又一拨的警力和特战兵前赴后继,围剿澳门,抓捕在所难免,张宗廷越稳固根基,东北越顾虑他鱼死网破,至少澳门,不是随意折腾的,这边不买内地条子的账,封锁进出境的限制,条子没辙,张宗廷筹谋的时间,非常紧迫。
澳门四大帮派,割据四角,张宗廷除了1902赌街,并无其他地盘,他短短一两周内占据一席之地,首先需要的,是钱和生意。
光头在傍晚来酒店向张宗廷汇报,威尼斯人赌城入夜接待大客户,是拉斯维加赌场那边的贵宾团,一桌几个亿的买卖,管事的接了咱帖子,约定三日后给您接风洗尘。
张宗廷洗完澡站在窗边擦拭头发,“1902的生意怎样。”
“半年前1902被打压黄了,您暗中注资,截止一周前,局势回春很明显,大约是最风光那阵三分之二的盈利,在威尼斯人和葡京独霸澳门的夹缝生存,已经是奇迹了。买您面子的达官显贵相当多。可是道上帮派,不老实认。”
张宗廷把毛巾甩在大理石台,“我需要大量金钱,东北旗下账户省厅逐一冻结,皇城保险柜的现金,我拿不到。威尼斯人的客源有一个算一个,能抢绝不手软。”
秃头拍着后脑勺十分为难,“咱暂时没路子,威尼斯人名声在外,1902争不赢。光靠赌博,干不过安德森,他玩阴的,四面堵截,咱杠不过。必须另辟蹊径,要是能把东北的贩毒搬到澳门,赌场也跟着发迹。”
我忽然想到一点,“葡京赌场的毒品,不是你专供吗?”
秃头说各自占据不同山头,葡京和廷哥相安无事,合作愉快,汇聚在一座山头夺食吃,那就是反目为仇。
我打断他,“我了解。我是指,复兴7号押送澳门的货物,葡京全部接收了吗。你在这里的仓库,是分批供应,葡京的买卖很火爆,而且它和威尼斯人的不同是,威尼斯人接待国内外富廷,葡京接待官场的亲属人士,葡京要规避风险,它就不能用自己的仓库积压白粉,你的三百公斤吗啡和冰毒押运入境,平均切割三十批,一批十公斤,应该还有至少一半。”
张宗廷系着睡袍束带,他视线着落在不远处光芒万丈的澳门塔,“有一百八十公斤,在1902的地下储藏室。”
“澳门不是东北,遍地黑市,这数量的毒品,只要运用得当,侵占十条维斯尼人赌街,也不是空谈。”
张宗廷吩咐秃头安排人手清点剩余的毒资,最迟明早,给他确切数字。
云雾溃散,颇为明朗的局势,秃头笑着打量我,“廷哥的女人,不像我们马子,一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秃头离开后,我和张宗廷犹如漫长的久旱,适逢瓢泼的甘霖,在每一处角落疯狂的做爱,他不知疲倦,我亦放荡不堪,我们都卸掉了束缚,冲破了东北的囚牢,在谁也触及不到的地方,仿佛汹涌的海啸,潮起潮落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我亲吻着他,主动而炙热,在昏暗的光束里,在清幽的月色下,在澳门大街小巷的色彩与喧闹中。
他试图压住我,用男人的方式贯穿与占有,我始终不投降,一次又一次翻身而上,我爱他肋骨凸起的青筋,爱他病态又结实的皮囊,爱他两枚乳头之间幽邃的沟壑,爱他粗穿着,说我要他的命。
我想,最后也是我征服了张宗廷。
他死在我的身下,幻化为一条不该贪恋沙滩温暖的鱼,他无所顾忌的,脱离了他的海水与氧气。
张宗廷苍白的皮肤浸泡在决堤的汗水里,打湿了玫瑰色的床单,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深深埋入我体内,抽搐着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满脸潮红,分开腿骑着他腰腹,枕在他精壮起伏的胸膛,近在咫尺的窗,掩着陌生的灯火,澳门是一座如此歌舞升平,昼夜不息的城市。
它比我想象中,没有良知。
多少人迷途,多少人深陷,多少人堕落。
它依旧我行我素,张开血盆大口,谁痴迷它明目张胆的刺激,谁憎恶它无情无义的虚伪。
它在子夜黎明,演绎着男人与女人,风月和风流,可歌可泣的欢愉。
一如张宗廷给我的故事,不圆满、不安稳、却诱惑我不疯不成魔,陪他离经叛道反抗世俗,看它明知过错,逃不掉惊心动魄。
倘若我爱上的他,是普普通通的男子,我会怀疑这份爱情的企图,它太不纯粹,它是我情妇生涯掠夺疲累时一颗太阳,它给予我不争不抢的壮烈,它像是为我而存在。
但我爱上的是坏人,是恶霸,是今夕不知何夕的注定一死的罪犯。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情爱之外的力量,撕毁我的理智。
我流着泪,在他与我相融的体温里,一遍遍喊他名字。
他不厌其烦回应,我们越缠越紧,越紧越不知满足。
眼泪砸在他锁骨,我抚摸他的脸,“宗廷,你告诉我,一错再错的爱情,是不是很深刻。”
他轻阖眸子,我颤抖的指尖覆盖着他翻滚的喉结,“害怕吗。”
我说怕,你怕吗。
他闷笑,火热的手掌扣住我削瘦脊背,“假如你不在,我也许怕。你跟着我,我不怕。”
我问他为什么。
暗夜里他睁开的一双眼,像锋利的鹰隼,溢散着冷冽的寒光,“我要让你平安体面的活下去。”
“我的未来,有你吗。”
他平静沉默回望我,“我不知道,小五。”
我落了更多的泪,恰似松软的珍珠,他接住一滴,温柔擦拭着我脸上的所有,“后悔吗。”
我扎进他怀里,用力的呼吸,什么也没说。
我程霖,此生没做过后悔的事。
若非要说一件,我后悔自己把持不住这颗心肠。
我缴械在张宗廷的柔情陷阱里,一步步沦丧。
假设我不爱他,从未背叛沈良州,他们也许到不了这般惨烈地你死我活的局面。
转天中午,秃头带了一本账薄,是1902储藏室白粉的详细记录,总共剩余一百九十一公斤原定输送葡京赌场的尾货,张宗廷过目后,让秃头给葡京的管事捎话,他在东北栽了跟头,货物烧毁,拿不出供应,用一批军火做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