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掐着我脖子,将我的头颅高高扬起,逼迫我望着她,她用这份距离感瓦解我紧绷的高贵的底线,让我明明白白体会我和她是何等截然相反的处境,纵然我有关太太的名衔庇佑,半路出家的和尚,匹敌不了从小生长在寺庙的和尚,一路走来波折也好荆棘也罢,我战胜了千千万万的女人,不择手段,丧尽天良。我赢得太风光顺遂,太龌龊妒忌,积累了无数仇敌,因此胜利的果实也无比单薄,饱受摧残。
我做不到每时每刻谨慎防备,关彦庭甚至和我纠缠的任何男人,也无法分分秒秒捆绑在视线里,埋伏的陷阱却一步一个,恨不得把我斩草除根。
“一月前,我回国踏入东北,吉林尚平静,黑龙江已然是关太太的天下。上至显赫的名流圈,下到三教九流的市井,传颂着你上位掳获权贵的厉害过往,我听了丝毫不在意,狠角色这世间并不缺,孙悟空翻得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
她放肆狞笑着,不加掩饰滋长的恶毒昭然若揭,“宗廷私藏你在家中,不惜蒙骗我,你当我真没发现你在那栋房子里吗。聪明女人,逮着蛛丝马迹大吵大闹即为败笔,我和宗廷暂时受不起争吵和斥问,我只得装聋作哑。关太太还记得,你躲躲藏藏生怕我撞破的无措吗?你知你的不见天日,他知我的单纯本性,忍几日而已,你说,他三言两语便能糊弄的简单善良的我,像是背地里戕害他女人的毒妇吗?”
我深吸一口气,潮涌般的窒息逼仄了我的喉咙。
“你知道吗?这一刻,你像阶下囚掌控在我手里,你引以为傲的功名利禄不堪一击,我恍然大悟,你凭什么嚣张呢。你一介寒民,出身窑子里的娼妓,没了这张脸蛋儿,你的资本还剩几成?”
她话音才落,一缕刺目的白光抽离在她腰际,迅猛而急速的刺向了我。
是匕首。
磨得熠熠生辉,削铁如泥。
刀刃擦过我脸颊与鬓角,最终停泊在艳丽无双的红痣,“要不要试试,这些男人,究竟爱慕你的容颜,还是你的灵魂。”
我面无惧色盯着近在咫尺的锋利刀尖,“你猜他爱你吗。”
她攥着匕首,往我皮肉里扎进了半厘,细微的刺疼侵蚀,我不禁蹙眉。
“爱是长久的占有。”
我有趣嗤笑,“身在曹营心在汉,原来冯小姐想要的是这样的爱情。”
“关太太是汉营吗?”她比我笑得更荒谬,“你以为女人,在张宗廷的生活中占据了很大分量吗?他是草原的骏马,最精壮的武夫,也降不住疯狂的他。我爱的是他的潇洒,他的英勇,他的睿智,他的一切。我不急他的心,我有得是时间与手段。”
刀尖再度深入捅进半寸,铬在凸起的颧骨,她十分尽兴畅快的沿着那条虚无的纹路,画着她最漂亮的杰作。
“失去丈夫,失去美貌,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再失去被岁月和新欢剥夺了兴趣与耐性的男人,你连宠物都不算,而我,我或许不会赢得多么漂亮,但我的背景,我父亲的政权,我能给予宗廷的筹码,决定了我永远不会输。情投意合不容易,妄想完美才是愚蠢,我嫁给他,不是最重要的吗?”
我疼得大汗淋漓,死咬着牙关,她希望我求饶,像战败的士兵跪在她脚下,说着毫无尊严的话。
但我不会。
仇恨与妒忌,是不能和解的。
“你应该道听途说沈书记的儿媳,沈良州不及张宗廷不安分的浪子之心,文娴嫁为人妇的最初,自信不逊色你。”
冯灵桥专注于施展她的刀功,我才看到她戴了透明手套,抹掉了所有疑窦指向她的证据,“关太太存在与否,不妨碍宗廷迎娶我,他没这个打算,何苦招惹我父亲,闹得两方难堪。我之所以不容你,是你威胁了我。我允许他养女人,我不允许他为某个女人欺骗我。你是我莫大的隐患,你若好驾驭,我也可放你一马。你的流言注定,我不害你,你早晚害我。与其等你生根发芽,我再费力拔除,不如熄灭春风,让你这把野火不能生。”
她在我嘴角处描摹了一个勾,刀尖拔出,飞溅了几滴血。
她随即站直居高临下俯视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格外有把握我将命不久矣,所以她的语气渗透了一星半点的同情,“你拥有太多,东北执掌大半王权的男人,都曾对你动心肠。我真正懂得宗廷的心意,是陪他应酬喝醉那晚,他半梦半醒对阿炳说,风情何止千万种,程霖的风情,世上女儿谁也不能复制。”
她扔掉匕首,脚跟用力踩了上去,“兴许,他某一天会感激我。你是推他入深渊,而我扯他避开了悬崖。不止他,每一个活跃在政坛与灰色地带的男人,要么为软肋一无所有,要么当断立断,保住全盘。宗廷享有你,不就是与军政为敌吗?”
我虚弱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住,她的脸幻化皲裂为七八张,混沌又闪烁,“利用。”
“利用的罅隙,保不齐缠出轰轰烈烈丧失理智的感情呢。趁还没有,关太太,做点贡献吧。”
呛鼻的血腥味愈加浓重,她嫌弃掩口,招呼等候在门外的绑匪,“缸里蓄满水,要沟里的臭水,兑一点铁铜溶蚀的锈液,防止她浮肿,死之前怎么玩儿,你们商量。脸毁了,她的身子,可是东北三省趋之若鹜的佳肴,你们几辈子也修不来福气尝一口。”
她撂下这话,转身消失在走廊。
两名绑匪留了一人看押我,另一名按照冯灵桥的指令,一勺勺的接水填满大缸,水声像送葬的哀乐,折磨得人精神崩溃。
撕心裂肺的剧痛火辣辣的灼烧,我匍匐在稻草堆,绝望的呻吟着,牢牢捂住割伤的左颊,温热的血流一寸寸濡湿了我的指纹,我的手腕,我怕极了,我感觉得到那支匕首划过的地方皮开肉绽,我只是不敢面对我毫无还击之力的结果。
正如冯灵桥所言,没了容貌的程霖,怎样突出重围得偿所愿。
东北狼烟迭起的围场,男子号令群雄,原本就不是轻易能征服的。
我跌跌撞撞爬行,冲向敞开的铁门,每逼近一米,四肢便抑制不住的颤抖,几次弓起又几次坠落,我艰难扒着门框,对准上面一块残缺的玻璃,折射的夕阳微光照在额头,长长的一道疤痕,狰狞而猩红,从眼尾蔓延至唇角,皮肉外翻混合着污泥,加速了它的糜烂。
当这副丑陋的凋零的惨象直达我瞳孔,倒映出我脸孔的毁灭,我眼前倏而一黑。
218 石破天惊
水缸蓄满后,一名素未谋面的男子叫住了看守我的绑匪,他戴着钢铁面具,隔着粗大的栅栏说,“姑娘有话,速撤。”
冯灵桥发号了新指令,似是有临时的插曲打断了计划,她鼻梁掐着宽沿墨镜,立在窗户下,给了绑匪一箱子钞票,“留几个馒头,一桶水,封死玻璃,这几日都不要现身附近。”
“姑娘,反水了?”
冯灵桥没搭理,她又撸了一只玉镯子,“能闭嘴吗?”
绑匪自然识趣,搔了搔头,不再追问了。
他们将我牢牢捆绑在墙根,封死了锁链,玻璃合拢的刹那,最后一丝夕阳也被遮挡在外面。
绑匪护送冯灵桥马不停蹄撤离郊区,我匍匐在稻草堆,新鲜的刀疤从开始的血流不止,缓慢停息,巨痛仍持续,只是疼到极致,麻木了不少。
我分不清白日黑夜,昏昏沉沉的睡着,熬了几小时,大约是凌晨,整片半山郊区警笛嘶啸,犹如要戳个窟窿。
我仔细辨认着,除了公安的警车,影影绰绰的,军区的武警防弹车也混在其中,我气若游丝抓住一个馒头,拼尽余力砸向玻璃,纹丝不动的窗柩,鸦雀无声的沉寂。
轻飘飘的馒头在响彻云霄的喧闹下无济于事,石沉大海般被忽略。
警笛与搜捕侵占了整座山头,轰轰烈烈的维持许久,搜救无果后,在西北方的公路收兵。
我盯着狭窄一线的窗,万籁俱寂的荒山,我与存活失之交臂。
我蠕动着扎进干草里取暖,沉浸在虚弱的半梦半醒间,也许一天,也许两天,消失了几十小时的绑匪拧开门锁,发霉的馒头覆盖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苍蝇,我半口没咬,他们当我死了,揪着长发探了探鼻息,确定还活着,一左一右架起我拖出牢房。
“俊哥,这娘们儿又脏又臭,脸也烂了,真他妈晦气扫兴,别操了,搞不好沾一身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