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别墅不到八点钟,保姆将热好的菜端上餐桌,我没胃口吃油腻的食物,也懒得坐,只想找张沙发歇息,不知为何,我强烈渴望着一个怀抱,抚平我心尖的皱纹,抚平我骨骼里的疮口。

关彦庭的书房亮着灯,不止他,还有一名男士,我认得,土地局隶属的国有石油公司开发部经理,石油单位的开发项目,是一顶一的肥差,油水儿多得捞不完,关彦庭招他来私宅,极大的概率,这家石油公司有专门的隐形系统,是替关彦庭赚零花钱。

我视若无睹冲进去,趴在他右侧的沙发,脑袋枕着他腿,胳膊环绕他胯部,慵懒得如一只猫。

他看了我一会儿,“不高兴。”

我拆他的纽扣,又系上,反复消遣着时光,“就不能是想你了?”

他微怔,秘书也一愣,半晌关彦庭轻轻刮了下我鼻梁,“关太太出其不意的情话,很悦耳。”

我在他腿间翻身,“关先生爱听吗?”

他抚摸我的长发,“尚可。”末了补充,“多多益善。”

我大笑着埋在他掌心里。

他对秘书说,“继续。”

秘书回神,面无表情垂着头,“谭广禄买这块地皮,无非孝敬文晟,文德好歹任职四十年的最高院副院长,人脉颇丰,渠道广开,一块地皮的人情,换往后多笔生意,划算。”

关彦庭修长素净的手指捏了一本中华文史,饶有兴味浏览着,“哄高价格,需要我教吗?”

刘经理说我明白的。

他满意点头,“谭广禄忠诚可嘉,好好给他机会,等文晟收了地皮,我们静候他多费劲抛掉烫手山芋,赔个盆干碗净。再压死他即可。”

刘经理犹犹豫豫的瞥我,像是忌讳我在场,许多话不便讲,关彦庭抬了抬我下颔,我迷迷糊糊撑开一条缝隙,“困,饿。”

他闷笑,将他没动过的牛奶抵在我嘴角,我咕咚灌了下去。

他撂下空杯,“无妨。”

刘经理得到他首肯后,立刻启齿,“周五的大阅兵结束,沈国安要去一趟北京,他约见了几名副常委,和他官衔平级,毕竟是首都的,他联络没坏处,约摸四五天的行程。”

我并无困意,只不过伪装浑浑噩噩减小存在感而已,否则怎么在关彦庭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听内幕,还不被他防备。

“公务谁负责。”

“沈书记的助理前一晚会找您。由您代理书记一职一周。”

“哦?”关彦庭耐人寻味敲击桌沿,“我吗。”

刘经理说是。

他嗤笑,偏头张望西边一轮快要覆灭在乌云中的半弦月,“安排一队退役特种兵盯紧沈良州,没了沈检察长的官衣束缚,他不会老实,沈国安躲了,他的宝贝儿子一定折腾一把狠的,影响闹大算我失职。”

刘经理说您估算沈国安准备栽赃吗?

关彦庭捻动着三指,“八九不离十。”他愈发忍不住笑,“常言道上阵父子兵,沈国安给沈良州料理了不少麻烦,是儿子回报老子的时候了。”

刘经理离开后,关彦庭进厨房煮了一碗面,清汤鸡蛋,几缕绿油油的菠菜叶,随处可见的食材,经他手加工,无法形容的色相诱人。

我伏在沙发背,懒洋洋眯着眼,“我不吃葱花。”

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专注挑干净掺杂面中的碎葱,我们此时和世间千千万万的平民夫妻毫无两样,

他屈膝蹲在我面前,格外纵容我的得寸进尺,“理所应当等我伺候的女人,关太太是第一位。”

他舀了半勺汤汁,在唇边试了试凉热,刚好合适,他哄着我张嘴喝,“滋味行吗。”

这么简单朴实的一碗面,我记不清多少年没吃过了,在金钱权势的漩涡摸爬滚打,温馨无害是太奢侈的辞藻。关彦庭不着痕迹撩拨了我隐藏最深刻的一根弦,触及了它的开关。

“你会做饭。”

他耐着性子喂我吃,“只会煮面。一年不超两三次。”

我吐出半截软趴趴的菜叶,他无比严肃拿勺子抵住我的唇,“不许挑食。咽掉。”

我委屈巴巴瞅着他,他不为所动,温润如玉的男人一旦不给余地,几乎没得商量,我不情愿咕哝了两下,喉咙呜咽一滚,他指尖擦拭我唇边的汤渍,“营养均衡,不然会丑,比画不好眉毛更丑。”

“关先生诅咒我。”

他吃光我吃不了的剩面,“诅咒你缠我一辈子不得安宁。”

阳台外飘着小雨,天花板吊着的水晶灯光芒橙黄而昏暗,将一切笼罩得暖和恍惚,泛着不真实的温度。

我在欺骗他,他也在这段婚姻里自欺欺人,装聋作哑。

我知他贪慕权势,他知我割舍不下的旧情。

虚情假意的话,虚情假意的拥抱,谁也不戳破,任由它滋长发酵,保不齐某一天,假戏真做也说不定呢。

周五的军区阅兵仪式,是东北一年一度政治盛典,三省海陆空下士以上军衔的士兵,少将以上军官无一缺席,足有两万余名,阵势空前浩大。

今年的阅兵典礼,我将以关彦庭家眷的身份陪同巡视。

当天省军区出动了六辆防弹吉普从干部大院二栋楼接走我和关彦庭,穿上参谋长军装的他,英姿飒爽的模样实在令人疯狂。

哈尔滨市南北通达的主干道,四条旁支道路全部封锁,蓝白绿三色军服的方阵,远远望去,遮天蔽日,杳无尽头。

车队抵达军政大楼,沈国安与阎政委还未到,观礼的谭老司令及夫人也未露面,似乎来得早了点,一连排的警卫员引着我们进入场地,关彦庭作为东道主自然要招待各方来宾,我们被无数西装革履的高官政要冲散后,警卫员开路把我带到一处女眷集合的区域。

省军区参谋部蒋副官的夫人,他和关彦庭同宗同枝,对我比别人客套殷勤,我自知过往不洁,口碑也差,不太敢明目张胆的出风头,蒋夫人倒是替我把风头都应承了。几只省委大老虎迟迟不进场,仪式推了又推,她们等得不耐烦,结伴乘船游军政大楼后方开凿的人工湖。

船停泊在一间亭子的阁楼之上,四周没有窗户,只有蓝绿色的帷幔在朔风中摇曳着。

这地方清静朴素,像是平日军官议事的场所,我坐在石凳,望着巍峨的假山石,深呼气说,“阳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