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事发,真相败露,复兴7号停泊在吉林港,祖宗一怒之下以沈国安名义调集了最高检的人马,要把这艘货轮翻得底朝天。张宗廷暂时几日卸不完货,首先不能兴师动众,大批马仔上岸绝行不通,人少,耗时长,是白道最后的机会。

最高检是什么人物?东三省仕途压着警察局的大佬,祖宗面子甩出去了,他不拿下货轮,他没回头路了。

整整一夜,我衣衫都未换,心不在焉蹲坐在阳台,望着天际的颜色由深蓝变浅白,晨光初升,透入薄薄一层窗纱,将偌大客厅笼罩在霞光万丈中,晶莹的露珠坠于鼻梁,我仰起头,玻璃倒映出一张明艳而憔悴的面孔。

保姆捧着毛巾站在我身后,也不知她来了多久,发现我有了一丝反应,才把东西递给我,“程小姐,您怎么熬了一晚上。”

我想回她一句无恙,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我接过毛巾,摊开盖住脸,温热的湿气令我瞬间清醒了一些。

“吩咐司机备车,我出门。”

“您不用早餐吗。您气色…”

我懒得废话,不耐烦瞟了她一眼,她不敢叨扰,等司机到位,我披了一件风衣弯腰上车,让司机开往省军区军政干部大楼。

我动身虽然迅速,遗憾是时间赶得不凑巧,一名长相陌生的年轻警卫员接待了我,我开门见山,他也直截了当,“参谋长不在军队,中午临时加了一桩官场应酬,才走不久。”

我瞥向军政大院蓝灰色的瓦楼,“他几时回。”

他说不了解。

关彦庭不是喜好凑热闹,妥协人情世故的脾性,应酬不通情理,更像猜中我会登门缠他。

我轻笑,这几只千年的狐狸,当真是满身精得掉渣的毛。

我清清淡淡立在那儿,“我不为难你,我等。”

警卫员当我一时兴起,撑不住多久,也没干预,直到我站了足足半个时辰,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他没辙了,“参谋长的行程不会对我们下属讲,您何苦白耽误功夫。”

我裹紧大衣敞怀,风口位置冷得很,我嘴唇冻得隐隐发青,眯着眼打量四周常青的松柏,“我无事可做,在哪里都一样闲。”

我们僵持不下,又过了十分钟,他跳下岗楼,进入警卫室打了一通电话,我目不转睛盯着他一举一动,很快他降落玻璃对我说,“程小姐,参谋长在长安路国宴厅。”

我二话不说扭头上车,国宴厅可不是寻常百姓进得去,甭说普通人了,有头脸的富商想溜达一圈,也要层层报备,那是高官摆谱儿的地方。仿照京城钓鱼台和国宾馆建造的,土皇帝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工程,换了旁人,即使再高的官儿,也是纯粹作死,官场最忌讳功高震主,把狼子野心吐在明处。

唯独沈国安不怵。

京城不是不清楚,他在东北自立为王的兆头,之所以不镇压,是压不住了。

破土而出的苗儿,一剪子咔嚓了,不费事。参天勃发的大树,电锯磨上好半晌,未必能拦腰砍断,何况同归于尽的锋利电锯,谁也不肯当。

我风尘仆仆抵达国宴厅,比预想中顺利得多,每一道例行检查的关口,执勤的武警透过车窗扫了一眼后座,识清我样貌,顿时敬军礼放行。我数不清过了几重门,终于看见国宴厅的侍者,他似乎专程等我,我推开车门迈下,立马毕恭毕敬朝我鞠躬,“程小姐,关首长在高尔夫球场会客,您随我来。”

我们穿梭过一条长长的篱笆走廊,这栋宴厅大隐于市,不喧嚣,天色十分明媚,隔着老远,我看到关彦庭与几名省委副手坐在球场边缘的休息伞下正谈笑风生,他侧身对我,穿着极其简约干净的便装,雪白的高龄毛衣,一条深灰色西裤,他卸下军装的模样,格外清俊,温和儒雅,竟将那巍峨起伏的青山和洒满草坪的灼烈阳光比了下去。

149 一个吻收买不了我

东北局势乱成一锅粥,黑白两道硝烟四起,他躲到僻静的山水间堂而皇之图了个清静潇洒。

我脑仁嗡嗡作响,一把推开横在身前的侍者怒气冲冲往里闯,倘若关彦庭在军区避而不见,我好歹痛快,逆境中谁不想法子保乌纱帽,可这副场面摆明了他对复兴7号的原委了如执掌,安分并非不趟浑水,而是坐山观虎斗等着捡果子吃。

我一早怀疑他是幕后兴风作浪的主谋,除了他,还有谁如此沉得住气,运筹帷幄。每一招棋不显山不露水,却擅于挑拨,步步险中求胜,他的省委一职何尝不是算计得来,沈国安何等阴险毒辣,也马失前蹄沦为过他的囊中之物,遇事轻狂的祖宗被蒙在鼓里,绝非无可能。

我阴阳怪气对赶来迎接我的张猛说,“你们参谋长,是谈应酬还是找乐子呢?”

张猛挪开木栅门,挥手示意侍者和武警退下,引领我走向一条狭窄幽僻的石子路,“参谋长升任省常委,有些场面交际,不得不赏光。”

仕途过分拉帮结派,过分独善其身,都是大忌,前者引发上面猜忌,后者引发同僚不满,总归,适度粘羽毛才是为官之道。

在关彦庭左侧落座的男人,六十岁出头,样貌刚硬,隐约透着一股大刀阔斧半生戎马的气场,他似乎职务颇高,抑或军龄很长,对关彦庭并不敬重,随意得很,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两下,“彦庭,进入省委后,你可是大忙人了,我的副官找过你几次,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往后约你吃茶,是不是连我,和咱们退二线的老司令员都要排队打报告啊?”

关彦庭露齿笑,一口皎洁的白牙在阳光下烁烁夺目,“阎政委说笑,我是在部队的扶持下才有今日,您老功不可没。老司令想见我,我哪怕从被窝爬出去,也不敢怠慢。”

其余一群省委副手附和大笑,“关参谋长在省委大会上,同沈书记据理力争,非要增加三个军政的提干名额,就是为部队谋福祉,这份心思难能可贵。”

阎政委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结果如何。”

所有人忽然哑了声息,像是察觉到失言,一时片刻又圆不了场,关彦庭不着痕迹瞥向他们,面不改色说,“沈书记把持省委,我只能提议,敲定与否,还要等消息。”

“怎么。”阎政委指着他,神色讳莫如深,“彦庭啊,你也和我来这一套。你与沈书记不合传闻,由来已久。冲着打压你的舆论,你提议的人,他必定卖你一份薄面。”

他说罢吩咐秘书将一张名帖放在桌上,戳了戳边角的落款,“你们共事过。”

关彦庭不露声色看他,垂眸扫视帖子,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勾唇掀开一点,笑容顿时加深许多,“文团长。”

我瞳孔猛缩,文晟的门路倒不小,走后门走到关彦庭上司阎政委这儿来了。

“你知道,他父亲是省最高法院的副院,仕途人脉极广,文晟从属部队,你这里不通融,他升不了中将。有些事看在他父亲颜面,还有他那个当土皇帝儿媳的妹妹,手不抬也得抬。”

他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和关彦庭碰了一杯茶,“官场,太多身不由己,你也该明白。”

中将,东北无上将,这是封顶的军衔了,兵符在握,分食关彦庭的军权,将黑龙江置于自己覆巢之下,文家算盘打得真好,这样一来,文娴的沈太太之位,坐得岂非更牢固。

这位置哪怕不属于我,也断断不许她得到。

“阎政委,与文德交好吗。”

张猛直视这一幕一言不发,我笑了笑,“文家早晚会倒,一是沈书记不容,二是张宗廷与祖宗斗得凶,沈家半点飘摇,必定拖人下水,谁最亲近,头一个跑不了。届时与文家来往密切之人,也会遭受波及,关彦庭无妨得罪阎政委,既然是文家一条绳上的蚂蚱,关系生分些,才会避免更深的人情债。”

他思量片刻,“程小姐的话,我会转达参谋长。”

关彦庭素来圆滑,他既不当场拒绝,也不答允,而是谈笑间揭了过去,阎政委死抓不放,显得别有用心,也就按下不提了。

他们之后没有再打球,赶时间出席副市长做东的饭局,关彦庭起身送行,那些人朝外面走来时,步伐迈得很快,我已然来不及回避,走动只能让自己更显眼,我只好立在原地故意掩唇,遮住自己样貌,可还是被阎政委的副官认出,他经过我身前瞧了我半晌,仓促一顿,格外惊讶,“程小姐?”

我勉强和他点头,他笑说怎地在这里遇到您。

倒把我问住了,国宴厅进进出出皆是大人物,祖宗不现身,我为什么而来都不对劲,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视线停留在关彦庭脸上,笑得意味深长,“怪不得关参谋长推辞了酒局,原来是约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