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睨着通红的手掌,腔调傲慢得很,“不查。良州想要结果,他会亲口命令,你不必多此一举,邀功吗?你需要功劳稳固什么吗,你已经是他座下大红人,哈尔滨官场谁不羡慕你呢?攀上了太子爷,还怕朝中不能平步青云吗。你往后少作决定,功高震主谁也救不了你。良州和我面前,莫忘自己身份。”
二力低头不语,安静听我骂完,等我不说了,他才仰头扯出一丝略显狼狈和凉意的笑容,“程小姐教训,我会记住。”
我说很好,聪明人之间,一点就透。
我和他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保持着和谐的前后距离,一步步朝停泊的路虎走去。
八点钟的码头,青灰色苍穹了无生气,幽暗的半弦月若隐若现,漫无边际的海港大雾朦胧。
临岸两趟路的灯火昏黄连绵,翻腾的江水吞没了堤坝桦树,车疾驰而过,遥远的夜色虚化,极其不真实。
而我旁边的祖宗,比这个我无法全部得到的世界还让我觉得不真实。,
我曾经说,他是怎样的人,大房和别的二奶都不及我了解,我讲这话时,带几分幼稚的负气,这一刻,我认了,自始至终我都没见过祖宗最纯粹不加掩饰的模样。
他不肯给我看。
我在他的岁月里,并无我想象那般重要,不可或缺。
复兴7号登陆时间,因张宗廷和祖宗谈崩交易条件而改变既定日期,月底并未如约出现在码头。
大批堵截的马仔在哈尔滨港扑了空,二力联络了周边卡子口,得知复兴7号一月内会重新登陆,具体时辰隐瞒得非常缜密,探听不出。
祖宗当晚发了火,一连几夜未归,司机说吉林的小胡子和一些头目在平山道的仓库和他汇合,商量对策务必一举拿下,触碰了复兴7号的张宗廷,稍有不慎,他的脑袋就开瓢。
【晚安,感情戏明天开始有。】
130 在他身边守住你自己
那几日我始终提心吊胆,生怕复兴7号的登陆日期踩进祖宗的陷阱中遭一网打尽,届时翻船,摊上这么大麻烦,势力根基强硬如张宗廷,恐怕也插翅难逃,保不齐惊动首都公安部,乔四便是被那儿绞杀的。
然而外面风平浪静,倒像我的担忧多余了,仔细想想,他岂会在重要关头马失前蹄,我有预感,祖宗若非付出极大代价,搞不定这场战役。
我托米兰打听消息,她告诉我码头照常运作,也未见条子出没,我半晌不答,她问我是不是出事了,怎么留意这些生意。
我再三确认北码头安然无恙吗。
她聪明得很,一下子戳破我目的,“复兴7号,你千万别插手,你压不住。条子眼下都不管了,沾上点边儿,甭管什么人物,压根择不清。黑龙江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太子爷和黑帮大佬通过这艘船会玩个你死我活。”
沈家在白道翻云覆雨,张宗廷在黑道说一不二,东三省人尽皆知的事,往常也斗,可今非昔比,我踌躇了好一会儿,“关彦庭是哪头的。”
“哟。”米兰笑得瓮声瓮气,一股子浪味儿,“那不是你裙下之臣吗?东北军区谁不知道,最有希望升任中央军区上将的关参谋长,在风月里栽跟头了,差点保不住军衔,进不了省委。你跟我装什么蒜。”
“你觉得是吗?”
我疑惑反问,米兰沉默两秒,语气也虚了,“说实话,他不是贪恋情爱的男人,他和祖宗不一样,他对美色不入眼。”
她顿了顿,“更像故意戴面具,做给旁人看的。”
米兰的话像一只铁锤,重重敲击我心脏,果然,关彦庭不是寻常角色,玩了一手假惺惺的好计谋,倘若不是利用我这颗棋子,引诱祖宗入坑从而牵制沈国安让步,省委大门当真把他阻隔在外,他放长线钓大鱼的水准极高,而且很会制造契机,沈国安开了个头儿,骨头里填肉却是他自己放出的风。
他借黑白两路水火不容的局势,自毁名誉声东击西,一步步迷惑拿捏住所有人。
祖宗死盯张宗廷,忘了真正威胁他官位的黄雀,正在后虎视眈眈。
张宗廷势必心知肚明,他和关彦庭的合作断断不是南坎儿胡同唯一一次,不至于狼狈为奸的地步,但关彦庭那身军装,也不是平白无故穿上的,他付出了什么,勾结了什么,再谨慎缜密,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米兰所言非虚,他一旦升任中央大将,查办沈国安指日可待。如此可怕深重的城府,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张宗廷说整个东北斗得过土皇帝,算关彦庭一个。
“程霖,当初你一只脚踩在泥潭,我有法子捞你,你自己不肯,非要一条路到黑,如今两只脚都拔不出,我也没辙了,你听天由命,我预感你下场不会太好。男人死在你手里,你也死在男人手里。”
米兰的预感,从遇见张宗廷那一秒起,便存在我脑海。
随时间流逝而愈发深刻,清晰,明朗。
真的,哪怕有一天,我死在他们其中之一的枪口下,我都不惊讶,比这还惨的,我也有准备。
我心事重重挂断这通电话,码头的局面越是悄无声息,一旦爆发,越是来势汹汹不可挽回。
那艘客轮简直败笔,我错在不该赌注蒋璐的道义和明理战胜嫉妒心,她如何聪慧,到底是为情生为情魔的女人,她的天是张宗廷,而不是一场输赢成败。
我惶惶不安又等了两晚,消息不见,祖宗竟然回来了,说实在的,这段日子是我和祖宗关系非常微妙的时期,他不理我,我也不敢找他,都在憋着一口气,拉起一道线,我原以为文娴的能耐,足够趁机狡兔三窟,把我狠狠压死,压得无法翻身,未曾想到了这份儿上,她也拴不住男人,祖宗不赏她脸,作为妻子也是极大可悲。
我本想进厨房露一手,陪祖宗在长春部署那半个月,粉粉新欢上位,嚣张得不得了,旧爱饱受冷落,我除了泡在锅碗瓢盆里打发时间,也一时想不到还有其他召回男人的筹码,厨艺倒是增进不少,不过祖宗没允许,他叫我跟他去书房。
一听书房,我隐隐发慌,按往常的习惯,祖宗好一阵没碰我了,他肯定想干,看这意思他要办公,不打算睡觉。
我七上八下跟着他进屋,他脱了制服,端坐在桌后,似乎有要紧的事说,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他的神情,只模糊一道轮廓,肃穆透着慵懒,矛盾又复杂。他朝我伸手,我凝视他摊开在灯影下的掌心,交错纵横的纹路,温柔斑驳,恍若一条流淌的水泊,潺潺而过,我犹豫片刻,“不吃点宵夜吗?”
祖宗说你过来。
我低着头靠近,站在他面前,他似笑非笑的口吻,“怎么,生气了。”
我说没有。
他拉着我的手,攥着紧紧的,隔着衬衫贴住他起伏跳跃的心脏,我抗拒得了一切,唯独抗拒不了祖宗这个动作,我会崩溃在他的心跳中。
“忙起来,什么也顾不上,别多想,外面没女人。”
曾经我盼着祖宗的解释,一丝一毫的特殊也喜不自胜,现在,我说不出的平静。
这份平静,令我茫然,令我惊惧。
祖宗扯我入怀,放在他腿上,手臂从右侧搂住我,“程霖,知道你为什么留我身边最久吗。”
这话他问过,不止一次,显然,答案不是从前陈旧的。
我摇头。